喂我喝下他用雪融成的水。我望着他已经被耗去生机的脸庞,突然难以自已地苦笑出声。然后我们两个就这样枯坐着,等待着天边那颗太阳攀起。等待好像变成了我们能做的唯一事情。无论是等待天亮,等待讯息,还是等待死亡。
第三天晚上,我们终于艰难地等来了国木田独步的讯息。
他告诉我们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上头让我们迅速准备撤离,他们会在城外的那片树林里接应我们出去。收到讯息之时,我和太宰治沉默地望着对方,最终也只是心照不宣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撕碎了这张塞在墙缝里的小纸条,让它和这纯净的大雪融为了一体。
中下游的队员尚有一丝生机。但我和太宰治已经走得太深了,撤离希望何其渺茫。更何况今夜已是最后期限,我们一走,所有剩下的俘虏一定马上就会被处死,再无任何生还的机会。但若说我们相信敌人真的会在找到间谍之后放俘虏一条生路,那也绝无可能。可至少我们有筹码,尽管那筹码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身上还有许多他们必须把我们留下来的理由。这已经足够我们为他们拼出一线天,尽管有人将我们才视为真正的敌人。
士兵的脚步声比他提着的火光到得更早。我和太宰治靠坐在墙边,看着那微弱的光摇曳着,晃动着,仿佛一层纱一样拢在我们面前的每一个人身上。多美好,我几乎以为这里即将要开一场篝火晚会。人们要唱起歌来,跳着舞,拍着手掌……
中也,太宰治声音轻轻的。你准备好了吗?
我垂下眼,很久。太宰治并不出声催促,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
准备好了。我说。
嗯,那我也准备好了。他很轻地微笑起来。
于是我们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三天水米未进,我却奇怪地并不感觉到疲乏。我们慢慢地,沉默地走出去,跨过人们的身体,走出去。他们还躺在地上或靠着墙,像被人抽走经络,而只能这样无力地软着。那士兵已经离得很近了,那火光变得安定下来,我和太宰治的影子被投到了我们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于是人们脸上那种冰冷的火光被挡住了,重新恢复了那种雪夜之中的蓝白色。而这却让他们好像如梦初醒,变得困惑,移过来了视线,或是慢慢爬了起来。
士兵的影子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他看见了我们两个,却没有说话,只是手捏紧了枪把。而我们就这样在他和身后人群的注视里,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干什么?他终于问。
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他原来也和我们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太宰治张开嘴,刚想说什么,便被我轻轻推到了身后。然后我垂下眼:我们就是你要找的人。
好像有什么被生生撕扯着暂停,又在几秒之后分崩离析一般地断掉了。我在一片死寂中开始安静地讲述着可以证明我们身份的那些敌军机密,讲述着他们夜间被我们折去的人手,以及一门又一门被打下来的炮台。士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疑不定,他下意识向前探了一步——于是那火光终于又得以投到我们身后,而那蓝白色的人群一下子变成了火红色、愤怒的火红色……他们好像在一瞬间突然重新学会了叫骂和指责,也好像是突然找到了可以承载他们的疼痛的容器——哭嚎和嘶吼顷刻间混杂在一起,那么尖锐,那么铺天盖地,全然地扎在了我和太宰治的后背。我还在继续讲述着,而已有从身后人群中来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身上。真疼。但我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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