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刚勒紧裤腰带,给镇长家连送了五天的鱼,第五天还几乎一天没吃东西,海水涌上岸,冲垮房屋,他掉进水中的那一瞬间,将近两天未睡觉的疲惫,还有财产全被海水冲走的崩溃,在刹那间贯冲了他的大脑,他突然不是很想活了,只想沉进水里。
可惜他也没死,他活了下来——那种每日麻木地随着队伍前进,每天都有撑不下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在他身边死去,饥肠辘辘,精神疲倦,内心的绝望充斥着心灵,如果这样算是活着,那他确实活了下来。
在温州时,知州是个好官,粥水基本能发到每一个灾民手里。不能吃饱,但也不会饿死。
但说来奇怪,张五家最期待的不是粥棚领取粥水的时候,而是每日衙役将他们聚集起来唱歌的时候。
歌声很难听,唱歌也要花力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张五家唱得特别起劲,他发自肺腑地祈祷这个活动不要取消。
然而,光是唱歌似乎还不够,他的心好像被蚂蚁爬进去了,密密麻麻啃噬着,一股子空洞,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随着其他灾民被迁往徐州挖石炭,来到徐州的第一天,徐州衙门特意空出一家大澡堂,让他们去洗澡。石炭将洗澡水烧得热热的,他们脱去破烂陈旧且无法遮挡身体的衣服,泡进热水里,烟雾腾升,挡住了他们身上的泥垢,泡软了,上桌子一搓,泥巴哗啦啦地掉,好像什么脏啊臭啊的都随之被搓掉。
洗澡之前,他觉得自己就是猪圈里的一头猪,洗澡之后,他恍惚觉得……原来自己还是个人。
洗完澡,有新的麻衣麻鞋送过来,头发不再打结,没有了虱子,干干净净还散发着皂角的香气,然后是干净的布巾,将头发束起。
全身上下都是干净的,干净得让张五家想哭。
也干净得,让他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
紧接着,就有衙役带着他还有其他人前往挖石炭的地方,带他们去矿脉旁边,临时搭建的房子里,给他们一个牌子,上面刻了他们的名字——虽然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但张五家摸着上面的刻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然后,还有给每一个人发的票,比如每一旬日洗澡一次的票,叫什么……休沐?还有每天早晚各一顿的饭票,洗脸洗澡的巾子,洁牙的竹片牙刷和皂角浓汁,睡觉的被褥枕头。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能让你好好过着这挖石炭的日子。
衙役还告诉他们:“这些都不是白送给你们的,是由你们每日挖石炭的工钱折合而成。”
不是施舍,是他们劳动赚来的钱!
灾民们精神一振。
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皇权时代,平头百姓很难体会到……什么叫尊严。
……
陆安将自己心里所思所想,拟成文言文,答在时务策里:
一个人,只要他是人,就会有自尊心,就会需要尊严,然而绝大多数平头百姓的尊严都在日复一日的乞活中打磨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认为,百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盐苦不苦,是不是毒盐;油臭不臭,是不是坏油。就好像他们天生就不该拿钱财去追求生活品质,他们就该苦着活,哭着过,不配谈尊严。
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官吏往他们身上抽一鞭子,他们跪着接受,乡绅往地上泼一潲水,他们趴在地上舔。他们是猪,是狗,是牛羊驴马,唯独不是人。
可倘若,将他们当成人来看待呢?
……
张五家坐在自己的床上。
说是床,其实只是地板上的一张垫子,但不薄,不用担心地板凉气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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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子后面还有一个小木箱,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小木箱,说是给他们放隐私物品。
嘿!像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还有隐私呢?真稀奇!
张五家这么想着,手却已经摸了木箱子三四十遍了,那把锁也是摸了又摸,生怕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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