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席卷而来,他却仍死死盯着刺史那张扭曲的脸。那人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咒骂:“贱种。”
银枪突然发出一声清吟。
“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那两个字。”
枪尖抵上刺史喉结,缓缓下划。官服领口顿时裂开一道狰狞缺口,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肉。
“我就把你舌头钉在建州城门上。”
“大、大胆!”刺史的膝盖开始打颤,冷汗浸透了里衣。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在突厥人嘴里都有名的“沈氏狼崽子”,说得出就做得到,“本官明日定要参你沈家一本!”
沈清让翻身上马,顺手将时岁捞到身前。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溅起细碎尘土。
“随你。”他扯紧缰绳,居高临下地睨着刺史,“弹劾沈家的折子堆起来能烧三天三夜。”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你算老几?”
马蹄扬尘而去前,少年将军突然俯身,在时岁耳边低语:“抱紧。”
疾风扑面而来,时岁昏沉地靠在沈清让胸前。鼻尖萦绕着白芷混着铁锈的气息,让他想起封陵城破那日,姐姐佩剑上未干的血痕。
朦胧间,他数着心跳。
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狐裘,第二次是糖葫芦,这次是命。
沈清让的承诺,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又走得悄无声息。
沈清让将时岁带到自己暂住的厢房,又命人请了大夫。直到包扎完毕,汤药灌下,屋内重归寂静,时岁仍一言不发。
沈清让也不急,只是支着下巴看他,目光探究。
“我听说,”半晌,沈清让终于开口,“你是今年大虞武举的榜首?”
时岁睫毛微颤,却仍垂着眼:“沈小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沈清让轻笑一声,指尖在桌沿轻叩。
“我回玉门关途中路过建州,偶然听闻此地守军统领是武举魁首,特地想来看看。”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冷了几分,“谁知,竟撞见那样一幕。”
沈清让倾身向前:“跟我去玉门关吧。”
不等时岁回应,他又懒洋洋地靠回椅背,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另一侧却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建功立业,忠君报国。”少年将军的嗓音带着蛊惑,“在那里,你的刀,才不会被埋没。”
时岁盯着烛火,沉默良久。
沈清让也不急,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
时岁终于开口:“玉门关……那里不是正在打仗?”
沈清让的指尖有规律的在桌面上敲着:“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你这样的好刀。还是说,你宁愿留在这里,继续做一条任人宰割的丧家犬?”
时岁猛地抬头。
“为什么是我?”
叩击声戛然而止。沈清让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觉得呢?”
沉默再次蔓延。
“大虞不缺守城之将。”沈清让垂眸,把玩着空茶杯,“但白袍军缺一个能斩将夺旗的魁首。”他想起今晨收到的急报,突厥人的铁骑已踏过第三道防线,“去或不去,随你。”
鬼使神差地,时岁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若是去了,是不是就能天天见到你?”
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清让抱臂后仰,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人。
时岁垂着眼,却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如有实质,一寸寸刮过他的眉骨、鼻梁、唇峰。冰冷得让时岁想起封陵城的雪。
良久,一声低笑打破寂静。
“若你去了。”他伸手拂去时岁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自然可以。”
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中,时岁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可还未等他抬头,那只手已然收回,仿佛方才的触碰不过幻觉。
“三日后启程。”沈清让起身朝门外走去,“若改变主意,天亮前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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