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场前,陈易秋送走冥顽不化的富家子学生,独自在家弹琴发泄苦闷的几个镜头。
等重新架好机位,梅戎青还是没有来。
纪因泓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继续敬业地投入到这一镜的下一次拍摄中去。
彼时更年轻气盛一些的陈易秋,已经倦于同那些眼中只有一己私欲的有钱人打交道,可在那个时候,有闲心来学钢琴的,也只有这些活在十里洋场、不知民间疾苦的富人。
这天上午,日光很烈,他强打精神送走了愚钝顽劣的学生,和专门来接少爷的老妈子,回到屋里,重新坐在钢琴前,胡乱按动着琴键,任由恼人的噪音四处流泻。
画外的摄影师手持着摄像机,镜头随着呼吸轻晃,同那份难以言说的焦躁一起震动颤栗。
忽然间,这个特写镜头捕捉到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在嘈杂琴音的空隙里,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很轻,但十分清晰。
纪因泓的惊讶并非作伪,因为照理来说,导演应该喊卡了,这个单人镜头就到这里为止,后面都是他和……
是兰又嘉总算来了?
男人起身,面露烦躁,但仍下意识扣好了刚才被自己扯松的衣领,大步朝门外走去,视线扫过刚才那位学生坐过的位置。
他以为是贪玩的少爷落下了什么小物件,老妈子替他来取。
可当他拉开门,却见到一张完全超出意料的面孔。
屋檐之外的日光极盛,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身形瘦小的少年穿着一件劣质的粗麻衬衣,衣服已经洗到泛白发皱,却并不脏污,反而很整齐地扎在裤子里,头顶还戴着一顶同样皱巴巴的浅色学生帽。
他的肩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装满了报纸,几乎要压弯那副单薄的身体,灰头土脸的打扮里,唯独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很亮,正怯生生地望向他。
站在屋檐外的报童踮着脚递来一份新印刷的报纸,和一声仿佛鼓足勇气的问候。
“陈老师,您又在弹钢琴……这是今天的报纸。”
他有一双圆润柔和的杏眼,有一把清亮动听的嗓音,也只说了一句寻常又礼貌的问候。
可那一瞬间的陈易秋却蓦然惊觉,自己好像刚对素日珍重爱护的钢琴,做了一件很错的事。
就在平日里来去匆匆的卖报少年,第一次主动同他攀谈的这一刻。
跟在男人身后一路追来的手持镜头,越过他宽厚有力的肩膀,悄无声息地铭刻着那张透着稚气的烂漫面孔。
男人伸手接过报纸,沉稳磁性的嗓音里难得透出些歉然:“很吵吧?……外面太阳很大,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瘦弱的少年摇了摇头:“还有很多份要送。”
报童本该在道谢后离开的,可脚步无端变得犹豫,目光扫过钢琴老师身后敞开的家门,定定地落在某个地方。
男人随着这道目光望去。
两秒寂静后,他正要开口,邀请对方走近了看一看钢琴,却先听见那道轻而怯的声音响起。
少年问他:“那是西洋画么?”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兰又嘉在看的也不是那架摆在屋子深处的钢琴,而是放置在靠近门厅处的一幅新作的画。
那是站在他的位置看过去时,视线更自然的落点。
纪因泓的眼中再次流露出真切的意外。
还有同时属于纪因泓与陈易秋的惊喜。
“是的,是西洋画。”男人说,“确切地说,它是一幅油画。”
他收回了看向那幅画的视线,更想看清这个目不识丁的报童的表情,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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