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不改色地圆回来:“很久没见,差点忘了。”
他转身穿过洒满日光的青砖小路,叫了晏尔一声:“耳朵,你再抢我身体试试?”
晏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口无心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这些天你替我做过一件好事吗?哪次不是只图自己开心?”钟悬语气和缓,攻击力却一如既往,“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既然适应做鬼了,不如别回去了,回到人身有什么意思?做人顾忌太多,就不能肆无忌惮地做蠢事了。”
晏尔愣了愣,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抬起脑袋。
钟悬恰好回头看他一眼,微弯的笑眼撞入晏尔有些茫然的眼瞳里。
他云淡风轻地说:“哦,忘了,你做人的时候也是一个会被地缚灵这种低级鬼怪骗走身体的蠢货。”
晏尔完全呆住,眼睛愕然睁大了一圈,比起言语侮辱带来的难堪,心里更多的仍是茫然。
他不懂为什么钟悬性情这么古怪,总是面上好好的又突然发难。
做人的时候?
那时候绝对没人敢在晏尔面前这么说话。
即使他生性豁达,不会放在心上,也多的是人想为他出气,给这个出言不逊的臭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命好。
生下来第一天,爸爸妈妈就隔着保温箱向那个小小的婴儿承诺“要让我的宝贝成为全世界最快乐最自由的小孩”……他一度怀疑妈妈当时是被雌激素控制了大脑,之后发现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还是不该给他太多的宠爱和自由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能在想管教又不忍心之间来回拉锯;
外婆最夸张,爱喊一些让男孩子听了害臊的昵称,“小心肝”“小耳朵”“乖孙”“宝宝”胡乱地叫,什么稀奇古怪的玉器宝石只要听说能驱鬼辟邪保佑他平安长大,都要往他这儿送来,现在看来一点用都没有,人都保丢了,果然是被骗了;
就算是嘴巴最坏总说他笨的裴意浓,在他们关系没有变僵之间,也曾经幼稚又执着地想要和他天下第一好。
他又不缺人喜欢,才不在意钟悬这种刻薄鬼会如何评价自己。
可是,晏尔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他们认不出来呢?
如果他们意识不到回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而是披着“晏尔”皮囊的怨灵,如果它表现得远比自己要好,它更听话更懂事更得妈妈欢心;它不会像自己那样一听到外婆喊昵称就想躲,能接住她颤巍巍的怀抱;如果它能明白裴意浓沉默不语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只会捉弄他打扰他,让他失望透顶……
是不是他们都会更喜欢它而甚于自己?
如果最爱他的人都发现不了他遇害了,那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晏尔讨厌这个假设,仿佛从失去那具身体的同时,他也失去了过去他视若珍宝的、随意挥霍的一切,连“晏尔”这个名字都丢掉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这样称呼他。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可是他怎么才能回家?
明澄澄的阳光穿过晏尔照进走廊,地上是斑驳的花枝,一个接一个的学生从桂树下匆匆跑过,踢踏声惊飞一群麻雀,白墙上晃过一道又一道影子。
花鸟草木人,什么都能被容纳其中,留下来过的痕迹,唯独他不行。
钟悬已经走远了,晏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熟,熟到心里生出了一股恨意。
他真恨钟悬,就像恨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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