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校尉,这话怎么讲?”曲长之一问道。
“你们来得晚,所以不知道,当年崔将军战死沙场,整个娘子军一下子就成了无头苍蝇。那些狗屁大臣一天天就会打嗝放屁,好些人原本就反对咱们参军打仗,崔将军不在了,他们就趁机鼓捣着先王裁了玉门军,要把这儿重新改为军屯。还说什么,把现有的娘子军全部嫁去军屯,不要浪费,我呸他娘个腿儿!先王听信谗言,打算把咱们就地解散。多亏常宁,是她凭一己之力保住了娘子军,这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马兰花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听的人也是由衷敬佩,可故事的主角云常宁此刻却并无一丝一毫的喜悦之色,甚至让人隐约觉得她面上有些灰沉沉的——也不知是夜色太暗,还是她真的脸色发灰。
马兰花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并未注意到云安神情的变化,倒是羊小月注意到了。
“今天夏至,咱们怎么净说丧气事。这样吧,接下来每人说一件乐事,必须是高兴的!谁要是再说惹人神伤的话,就罚酒三大碗!”
许是酒劲儿上头,羊小月也开始像马兰花一样大着嗓门说话。
“好!”马兰花第一个赞成,“我先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个平日里豪爽直率的女人,只见她略微想了想,道:“我说的这件趣事是我和咱们将军的。”
“你们是不知道横槊当年有多严苛。那时候我和常宁都是新来的地瓜蛋,横槊嫌我俩膂力不行,让我们背着沙袋去红柳湖再背回来。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我俩实在是走不动了,我说要不歇歇吧,常宁不同意,咬着牙往前走。走着走着常宁突然不走了,我问她咋了,她说沙袋不对,怎得越来越轻呢。卸下来一看才发现,袋子下面不知何时磨了个洞,沙子顺着那洞一点点流走。你们猜,常宁后来是怎么弄的。”
“沙子流走不是好事吗?袋子轻了就能省些力气啊。”曲长说。
悖拿儿摇头:“肯定不行,咱们将军不会投这个巧。”
马兰花点着悖拿儿:“你说对了!常宁当时就解开沙袋往里装土,装满之后再背上,又走一段又继续装土,然后再背上,来来回回弄了五六次。等我们回到大营,横槊往袋子里一瞧就说,出去是沙回来是土,咋还易容呢。”
“哈哈哈哈——”毌丘怜和羊小月都拍着腿大笑起来。
两个曲长不敢笑将军,硬是憋着,差点儿没憋出内伤。
悖拿儿捂着肚子说:“该我……该我了,我来说一个。”
众人都看向她。
“我说的是咱们营里新来的翟花儿。那天她们操练的时候她不是把脚砸了嘛,我去给她包扎。我说你要是疼的话就告诉我,她一直说不疼不疼,说完就把头撇一边儿,我也没管那么多,就给她包扎了。等全都弄完,我感觉她在发抖,我就问她是不是太疼了,她扭过头,满脸是泪,边哭边说不疼。我说不疼你哭啥呢?她说,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细心照顾她,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我说,那你就再把脚砸一下,你放心,我还会给你包扎的。她说,行!”
诸人又是一阵大笑。
接下来,羊小月讲了她和校尉孟菱有一次实在肚子饿得不行,就一起溜去灶房偷吃的,第二天,俩人当着所有女军的面自己罚自己的事。
毌丘怜讲了个在玉门关守关时发生的事,两个曲长也各自讲了自己在军营里的趣事。
故事讲到这里,羊小月突然发现,刚才规定不许提伤心事,只能讲开心的,可竟然如此巧合,所有人讲的都是她们来到玉门大营之后的事。
娘子军这三个字对她们来讲,不是一个称呼、一个身份,而是她们的重生。
玉门大营是让她们从泥潭里站起来,手握长刀,身骑快马,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地方。
羊小月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想从前那些惨况——逃难途中家人横死,自己受尽侮辱——但她现在并不觉得害怕或羞耻。
云将军杀了流寇,带她来玉门大营,给了她重获新生的机会。
她擦掉眼泪,用汗水和越来越有力量的身体,攥住了这个机会。
玉门大营是她的家,所有娘子军都是她的家人。
想到这里,羊小月转头去看云安,发自内心地给了云安一个特别明亮的笑容。
云安也回望着羊小月,努力地弯起唇角,弯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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