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世这极端强调出身的时代,出身不好的人是不能登坛舞雩的。
故而这些上坛献舞的少年全部出自氾、宋、索、张、令狐这几个扎根于敦煌的著姓世家,仔细瞧去,各个满面春风,意气飞扬。
雩舞很简单,并没什么复杂动作,不过一手执陶碗,一手执柳枝,一边高声唱诵,一边不断重复着将柳枝浸入碗中再挥洒而出的动作便可。(注释2)
少年们唱的是《大雅·云汉》,乃当年周宣王向上天祈雨时所唱的祷词。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
兢兢业业,如霆如雷。
……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
……
大夫君子,昭假无赢。”
这首祷歌的曲调悠长缓慢,唱完它需要很长时间。但所有人都恭敬地立在原地,哪怕越来越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
李翩和李谨面东退西,令狐峰则站在礼案旁,看着舞雩唱诵的少年们,三个人正好将那些少年夹在中间。
《云汉》才唱了一半,令狐峰突然发现李谨有些不对劲儿。
原本应该老老实实站好的李谨,此刻正一步一步往祭坛北边挪,距离李翩越来越远。
令狐峰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李谨是嫌弃舞雩时柳枝挥出的水花沾在了自己身上。
这祭坛虽方五丈,但六佾同时登坛,再加上他和李翩、李谨三人,坛上站了足足三十九人,使得整个祭坛显得十分拥挤。
那些世家著姓的少年郎,各个都是家族中的骄子,神气十足。他们对主持大局的凉州君是慎重的,但对跟他们年纪相仿的李谨就没那么上心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李谨站的位置刚好在一个舞者下手处,两人又挨得近,舞雩过程中,难免会有水花泼洒在李谨身上。
李谨满脸嫌弃,不耐地往北边挪步想要躲开。
李翩自然也注意到了李谨不停地往祭坛边缘挪动的脚步。
他想开口唤住李谨,却又不好打断少年们的祷唱,于是只能冲李谨打了个眼色,让他别再乱动。
李谨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被这些少年的柳枝弄得实在烦透,赌气似的又往北边挪了几步,眼看着脚下已是祭坛边缘。
坛高十五尺(注释3),倘若从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像李谨这样娇生惯养的,十有八九要摔个歪胳膊斜腿。
李翩双眼微眯,眉头也紧紧地蹙了起来,没奈何,他也开始慢慢往北边挪,想过去拉住李谨。
谁知李谨似乎只顾着躲开柳枝泼出的水,根本没看脚下,一只脚忽地踩在了祭坛之外,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下去。
李谨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小叔救我——!”
李翩再顾不得那么多,迈开步子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李谨。
李谨惊魂甫定地喘着粗气,愁眉苦脸地说:“小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瞬间发生的变故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少年们停下了唱诵和舞蹈,怔怔地看着李翩和被李翩拉在臂弯里的李谨。
但此刻最惊愕的人并不是这些舞雩少年,也不是被打断祭祀面如寒霜的令狐峰,而是站在祭坛之下,将坛上动静瞧得一清二楚的敦煌城诸官吏。
烈日当头照着,歌声停了,鼓声也停了,整个场面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翩背对坛下官吏,面上神情是一种绝望的冷静,一滴汗从他鬓边滑至下颌,颤巍巍悬了片刻,最终无助地坠落。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很丑,为了拉住李谨,这么远的距离,他迈开腿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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