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云、黑甲、沙土、荒野,眼前的一切都是灰黑闷重的,可他身上艳丽至滑稽的红衣却给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添了一抹亮色。
这样鲜亮的颜色,让他不像是去赴死,倒像是去受封。
他向着远处那个由红柳木搭起的焚台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这倒不是因为他畏死,而是慢慢走才能遮住他膝骨上的旧伤,也能让他显得更加庄穆——平日他不怎么在乎这些,可今日,他不想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狼狈。
还有大约十丈的距离便会经过沮渠青川面前,李翩突然想起自己给沮渠青川的那封愆罪书。
“敦煌太守李翩,向河西王跪呈:天下乱离,生民无辜。王调劲兵,攻城陷地。瞋恚恶业,因果孽根。反逆之罪,罪无可恕。”
他不写悔罪,不写认罪,他写愆罪。这个词用得很讲究——究竟是谁之罪,是谁之愆,字字句句,全部交由后世评判。
李翩简直都能想象得出,同样能文善墨的沮渠青川在看到这封愆罪书的时候,会是怎样怒火攻心模样。可沮渠青川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他自己心知肚明,故而再怒也只能憋着。
不仅字里行间不动声色地将沮渠青川痛斥一番,他还大肆畅言己身之愿。
“以身殉国,翩之幸也。翩斗胆发愿,愿今后家园安宁,豺狼尽戮;黎民万姓,生生不息。”
看了这些话,沮渠青川非得气出内伤不可。思至此,李翩唇边浮起一抹快意。
他眯起模糊的眼睛向前望去,望见沮渠青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等在他自戕的必经之路上,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正好,他也有话要对沮渠青川说。
李翩继续向前走,越走越近,直到立于沮渠青川面前,二人相隔仅数步。
“你让我想起从前在经书中读到的一桩本生。”沮渠青川率先开口,语调平静,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怒。
“什么?”
“你定然也读过,说是有五百头鹿被士兵围困,鹿王为救他的子民,以自身脊骨作桥,命群鹿踩着他的脊梁逃出生天。可鹿王本人却骨碎脊折,死在了湍急的河水中。”
李翩勾起唇角,这故事他当然知道。遥想当年,竺上座便是以这则本生为机缘,说他是天生的鹿王慈悲心,甚至恳求李椠,想让年幼的他跟着自己潜心钻研佛法。
彼时李椠没有同意,而他亦是未置可否。
竺上座曾言说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的珍贵,想让他抛却红尘,爱惜自己的天分。可惜的是,他终究只是个深陷红尘的俗人罢了。
但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鹿王舍身赴死时说过的那句话——“汝等诸鹿,蹑我脊过,可达彼岸”。
彼时群鹿逃奔,独留鹿王身死湍流。沮渠青川现在突然提起这事,大概又是在装模作样扮演宽宏大度,将他比之鹿王,将敦煌百姓比之群鹿。
可笑的是,沮渠青川说错了。今日的敦煌子民与被困林间只顾逃命的鹿群完全不同。
这么想着,李翩慨然转身,凝眸回望自己的来路——沮渠青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霎时间面色黑如头顶浓云。
只见原本安安静静的洪范门内好像起了些躁动,不一会儿便有一群身着斩縗的人由城内鱼贯而出。
斩縗,乃五服之中最哀最痛的丧服。其以粗糙不堪的生麻布裁成,不缝边亦无装饰,乃臣为君服、子为父服。
放眼仔细看去,洪范门前那些衣重丧之人即非军士亦非官吏,皆是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彼此搀着挽着却无丝毫怯懦地走出城门,立在了娘子军之后。
出城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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