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意义上的薪尽火传、不死不休,可以打到天地失序法则崩坏,将大汉朝都硬生生磨灭为止。皇帝是知道这个后果的,也知道道统之争是多么难缠、多么费解的事情,所以语气颇为不快。
“但这不也正贴合陛下的身份么?”穆祺没有正面回应这样的不快,只是轻轻巧巧,将话题岔了开来:“‘异端’——想来大汉开国七十年,还没有人得到过这样的称呼吧?这何尝不是陛下威德所至,令儒生战栗恐惧,不能自已,才不得不加上了这样的尊号呢?”
他是知道皇帝的脾气的,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就算做反派也要做得轰轰烈烈、花团锦簇;被一群底层蠢货找上来打群架泼大粪,当然是此生意料不到的屈辱;但被儒家视为几十年来未曾一见的大敌,足可与孔圣相匹敌的“异端”,却又可以充分满足这中二的自尊、永不消退的自恋,足以抚平陛下因为羞辱而炸开的毛。
在历次任务中,他侍奉各种老登的经验已经太多了,非常熟悉这种顺毛摸的操作。果然,刘先生脸上的阴霾少了一点,但依然不快。
“‘异端’这种称呼,是不能乱用的。”他板着脸道:“这些儒生为什么要发疯?”
停了一停,他又道:
“不管儒生为何发疯,这一回我决计放不过他们。”
明明是阳光灿烂、温暖舒适的午后,狭小的书房内却升起了极旺的柴火。五经博士欧阳生跪坐在熊熊火焰之前,不顾自己一张老脸已经被炙烤得汗流满面,仍然竭力抬起头来,努力端详着手上托起的某个玩意儿——一块黢黑、干裂、到处都是虫蛀痕迹的木片。
如此端详许久,他终于勉强辨认了出来,那裂缝、木屑与蛀痕中极淡的墨迹:
“……应该是个‘邦’字。”
跪坐在侧的弟子迅速俯身,在摊开的白纸上记下了一个“邦”字。
欧阳生再辨认了片刻,终于只能摇了摇头。他顾不上擦拭汗珠,只是膝行着从火堆前退后,双手将木块捧给了下一个人——同是治《尚书》的五经博士夏侯氏。夏侯氏同样小心接过木片,膝行至火焰之前,开始继续烘烤这珍贵的物事,接力辨认隐匿于纹理中的笔迹。
——先前一个多时辰以来,这些年高德劭的大儒就是这样环绕着跪坐在火焰四面,一个接一个的辨认这片小小木块。而能让京中最顶级的大儒团聚一堂,不辞炎热也要辛苦辨识的,当然只有一样珍物。
《尚书》。
事情还要从方士那封高深莫测的信件说起。
在召集了京中巨手逐字推敲书信之后,几位段位最高的大佬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喔,这倒不是说他们反驳不了这封书信。实际上,无论对手的观点如何精深微妙,细细追究下去也总会有疏忽,还不至于到无力挣扎的境地;但令某几位巨佬最感觉古怪的是,这书信中引用的某些词句……这些词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偏偏又自成体系;如果详细追究其语言风格,似乎——似乎应该来自业已失传的那部分《尚书》?
这种判断是很难下的。自秦火之后,《尚书》散逸流落得实在太严重了,各门各派各窥一斑,门户之见牢不可破;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才有资格跳出句读与版本的桎梏,能站在更高的角度上“一揽全局”、“断定真伪”;而即使是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要担此纵览全局的重任,亦艰苦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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