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纵使这种种疑虑萦绕心头,穆祺也很难开口质疑。因为你行你上,既然他已经不行,那当然只有让皇帝陛下上。现在皇帝陛下提出了方案他提不出来,那又有什么资格质疑呢?
所以,他嗫嚅着说出半句,还是只能默默看着皇帝展开绢帛,一字一字打量曹睿的亲笔信。少帝写的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无非是褒奖重臣旧日功勋,痛斥西川下作手段,再次表达信任而已;算是四平八稳,妥妥当当的公文,找不到什么疏失之处。
但老登仔细看过数回,手指一列列划过法度严谨的文字,却在绢帛的中间停了下来。
这一段是少帝在追忆司马懿往昔为魏室所立下的汗马功劳;鼓励司马侍中顾念旧日君恩,不要顾忌一时的诽谤,大着胆子实心办事;考虑到少帝登基未久,威望不足,引述前代的事迹也很正常,不过……
“这里。”刘先生敲了敲帛书:“其他都不要动,单把这一句‘仰体先帝知遇之隆’改了,改成‘仰体祖宗知遇之隆’。”
站在一旁的穆祺:???
他茫然片刻,谔谔不解;可眼见刘先生神色肃然,显见绝非玩笑,还是只有迟疑上前,在机械臂的中枢系统里敲下这一句改动。不过,一边输入命令,一边却难免大起疑惑:
——不是,这两句话有区别吗?
“仰体先帝知遇之隆”——希望司马懿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仰体祖宗知遇之隆”——希望司马懿感念祖宗的知遇之恩。这两句话不就——
……诶等等,等等,这两句话好像真有点不同。
穆祺略微张大了眼。
所谓“仰体先帝知遇之隆”者,先帝当然指魏文帝曹丕。而曹丕对待司马懿,的确也可以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信任有加,否则绝不会临终托付以大事,将国家的命运寄托于外姓之上;可如果把这“先帝”换成了“祖宗”嘛……
当然了,魏文帝同样也是曹魏的先祖,所以这个替换在语义上没有任何问题;可设若寻根究底,那真正奠定曹魏祖业、可称为魏朝之始祖的,必然只有魏武帝曹操;而曹操之于司马懿的隆重“恩典”,那恐怕就有另一个含义了。
当年魏武帝是怎么征召司马懿的?直接出兵抓人,不当官就得下狱;当年魏武帝又是怎么看待司马懿的?“司马懿必预汝家事”!这样的“知遇之隆”,是司马懿可以消受、愿意消受的么?或者换而言之,有如此光辉事迹辉映在前,那信中特意提一句什么祖宗的“知遇之恩”,是不是就隐约有了一点阴阳怪气、乃至暗自威胁的微妙含义?
——自然,这个含义是微妙的,这个暗示是模糊的;如果单单于纠结文字,没有任何人能够指出这个替换的不妥。仅以逻辑判断,它依然是一段洋洋洒洒、冠冕堂皇,热心鼓励重臣的好文章,大概只有天下最敏感、最细心、最阴鸷多疑的人,才能从字里行间隐约看出来那一点尖刺一样、无可辩解的恶意。
……可是,司马宣王不恰恰就是这样敏感、细心、阴鸷多疑的人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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