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什么, 只是想让诸位老老实实承认一句‘不知道’而已。”
【而已】?董仲舒既惊且诧,简直升起了一种强烈的荒谬感:“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啊,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黄老攻击儒家是可以理解的;杨墨攻击儒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无非是觊觎儒家的地位和权力, 时时刻刻谋划着取而代之。但正因为他们的最高纲领是取而代之,所以攻击时才要小心翼翼, 必须谨慎的避开某些共有的利益——比如说, 避开儒家用来神化孔子的种种手段。
毕竟吧, 大家都是在同一口大锅里抡勺, 就算儒生下去了其他人上来了, 该有的操作也一样不会改变;无非是把《论语》换成《道德经》,无非是把神像由孔子改为老子——你今天把儒家的神像砸了,那等到你上位之后, 其他人有样学样,同样也来砸你的神像怎么办?
你不能只在砸儒家神像时才高喊砸得好。有资格上桌吃饭的都是体面人, 体面人之间总要有默契;大家夺权归夺权, 内斗归内斗,投鼠忌器的共识总还是要有。但现在董仲舒大开眼界, 却真看到了一个疯到直接掀桌子的神经——不, 这都不叫掀桌子了, 这该叫直接往饭里拉屎!
——你有病吧?你不是也要在这口锅里吃饭吗?
说实话,对于董仲舒而言, 他如今十成十的愤怒与疑惑之中, 穆某人对儒家根基的咄咄攻击还只占了三成, 剩下的七成都要归因于对整个逻辑的莫名其妙——损人利己他见过,损人不利己他也加过, 但这种拼着自己受重创,也要竭力与儒家搞双输的魔怔人, 他是真正意料不到一点——这到底有多大的仇啊?!
可是,董仲舒瞪着这个疯子看了许久,却也看不出一丁点恨之入骨的模样,事实上,穆某人只是摇了摇头。
“我对儒生没有恶意。”
是的,虽然攻势上咄咄逼人,但穆祺对儒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必欲除之后快的恶意——还是那句话,如果对比这个年代中西方一切用于维系政权的意识形态,那么矮子里面拔高个,儒家绝对已经算是佼佼者了;至少它不把问题推卸给人种,目前看来也还没有什么种姓制度的爱好,完全可以属于“你还要什么自行车”的范围。
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穆祺在筹谋这次大辩经时,才没有效法历史中诸位先贤的光辉案例,悄悄动用皇权下什么恶心的黑手(喔,先前的小插曲属于刘登自家要发挥,但那实在是与他无关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挺直胸膛说,整场辩论是公正的、是公开的、是客观的,没有强加于人的迹象;即使全程经由太史公之笔,流诸后世,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在历史面前绝无愧怍。
而这样的小心筹备、光明正大,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罢了:
“我只想听董公亲口承认一句。”他一字字道:“儒家的学说不是完满无缺的,这个宇宙之中,依旧有圣人都不能明白的领域。” W?a?n?g?址?F?a?B?u?Y?e?ǐ????ù?w?è?n?②????Ⅱ??????????
帐内一片寂静,董仲舒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显然,穆氏筹谋许久,并不是要对儒家的学说做直接的打击;但他处心积虑,攻击的手法却更激烈,更凶猛,更让人难以接受——一旦承认了圣人并未“完满”,那么儒生在意识形态上的独尊地位便就此告终,就算没有到一败涂地、捡都捡不起来的地步,那固有权威也必定是大受动摇,话语权的垄断等同于原地破碎。
——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吗?这是可以支付的筹码吗?
说实话,如果是私下辩论,只涉及一人一事,董仲舒大概早就低头认怂,自承疏忽,一秒钟都不会耽搁;但可惜,读书人董仲舒可以让步,可以服输,大儒董博士却是一步都不能退让;哪怕再尴尬、再恐慌、再手足无措,他也只能干巴巴的硬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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