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逃犯,来找我要钱,要我去抢劫程贵生的工程款,要我和他一样东躲西藏,不可能再回云桐,所以我去找了他。只是见面的时候,你知道,我根本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带上你,不可能再回去威胁程贵生或者你妈妈给钱了。”
程拙轻描淡写地说着一个并不跌宕起伏的故事,中途甚至笑了起来:“他非常生气,知道一切都完了,趁我不注意,用绳子把我勒住,想弄死我。”
陈绪思发现,自己还是讨厌听这样的故事,和当年一样讨厌,如果命运可以稍稍优待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陈绪思双手变得没地方放,被抢走了烟,又觉得渴,顺手端起啤酒杯,也默默咬牙喝了一口。
“然后他,他把你怎么样了……”陈绪思低声问。
程拙说:“然后我像刚刚那样,从他手里夺过那把长刀,两刀下去,就捅破了他的肚子。”
这能算故意伤害吗?还是被迫反击?空手夺刀的时候也很难不受伤流血。
陈绪思早已绷紧了神经,自然而然感到后怕,迫切地需要听到更多的细节。
在这个远不如北方寒冷的海边的冬夜,他往喉咙里灌入了更多冰冷苦涩的酒液,之前所有的较劲仇恨都忽而不见了。
“杨建民他——”陈绪思脑子发热发胀,急急开口。
程拙说:“他死了。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年,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陈绪思说:“那你现在……”他看着程拙,浑身上下似乎没有毛病的程拙,呆了片刻,“是正当防卫还是过当?判了吗……多久?你给我的信日期就到三年前,是不是三年?”
终于换成程拙沉默了下来,薄唇紧抿,就相当于不否认。
这已经足够讽刺,程拙不需要说得多么详细,陈绪思就已经推断出来。现在他们才是真正的身份有别。程拙是在对人世间抱有最大的期待的时刻,在监狱里度过的那三年。那种期待,最终变成了期待陈绪思恨他,或者忘了他,这样他才能暂时不去想丢下陈绪思独自离开火车站的那个下午。
可他太自私,也太不是人,写出的信从未寄过,因为他既害怕陈绪思还爱他,又不想看到陈绪思真的因为他的信决定放下和忘了。
可犯过事坐过牢,终究是不光彩的。
陈绪思猛地喝完最后一口酒,终于确认了程拙到底去了哪里,接着拍桌站了起来,说:“你一年前就出来了,你明明早就出来了,早就可以打通我的电话,无论是不是认识的号码,我每一个都会接……”
他喝酒就会上脸,两杯就能晕乎,程拙立即起身握住他的胳膊,拽动椅子坐过去,将他重新拉回坐稳。
“我知道,我都知道,宝宝。”程拙情不自禁地在他耳边叫道。
陈绪思被按回椅子上,只好歪着头,哼哼冷笑一声:“我告诉你,现在晚了!我、我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你的……”他一瞬间抿唇,嘴角用力绷着,红着眼圈说,“你不是祝我幸福吗,现在看到你这么痛苦,好像一副很爱我的样子,不管是不是演的,是不是因为有许临风……我确实很幸福!我也不是……不是非你不可的……”
程拙搂着他的肩膀,在店里老板出来忍不住往他们这儿瞧的时候,礼貌微笑了一下。
等人走了,程拙抹了抹他略有潮湿冒热气的脸颊,又接着笑了,低声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选择。”
因为陈绪思有很多选择,甚至当年程拙做那一切,就是为了让陈绪思代替他有更多的选择,所以,程拙做不到还像四年前一样,在出狱之后,灰溜溜地,一无所有地回云桐去见陈绪思了。
当年的陈绪思是个善良天真的小孩,看见程拙,看见一个无家可归消极落魄的坏男人,还是会动恻隐之心,认了哥哥,更会心疼怜悯,会劝说打气,会敞开怀抱去爱他。
但现在程拙接受不了了。
除非程拙从未爱上陈绪思,或者早已不再爱陈绪思了,才能毫不在乎地再次展现那种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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