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提笔蘸墨,才欲落笔,蓦地,似乎感觉到了甚么,抬首望向桌案前方,可就在长孙无忌以为她看见了自己时,她又低下头,握紧了笔杆。
长孙无忌不禁自嘲,异世相隔,且自己如今尘霜满面,早不是她熟悉模样,他岂敢有这般奢望。
女孩得了李盈才写罢的行楷,如获至宝地捧在手中,俯身将痕迹吹干,轻声将笔墨读与旁人: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女孩不禁笑道:“盈盈好高的境界,就连写书法也选这句话,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对遗憾释怀呢?”
……
他怎可释怀。
他如何能够释怀。
她愿望未了,而他不得善终。
他于是想,自己这一生何其荒唐。
倏尔,啪嗒一声,一双手剪亮烛芯,案前灯花忽然醒目几分。
“怎么会荒唐呢。”
李惜愿发愁地摸摸脑后,抬手为他拭去泪痕,轻声道:“这便是我们的命运。”
她如此安慰着他。
可长安的夜晚虫鸣阵阵,他不曾想过分别。
粉襦、绯裙、冰蔗浆,回不去的初夏好时光。
他想,如若再来一遍,他仍然会赴渭河彼端的长春宫谒见。
但贞观不会再有赵国公长孙无忌,永徽也没有权倾朝野的长孙太尉,大唐唯有李二郎的至交,李小六的辅机。
从此他将拜别君王,赁一叶小舟逐流而下,途经哪儿停哪儿,然后与李小六在江南看她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我在等哥哥接我回家。」
可是贞观三年的秋天,李小六到底一个人也没有等到。
“若你尚在我身旁,我便不会承诺二郎。”
他从未料及,竟然有一日他能剖白至此。
李惜愿却笑了。
“我不信你的话。”她支颐凝望他的胸口,摇了摇头,“我看见了……你的心。”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一滴泪倏尔自眸底滑落,沾湿了他恍若雪色的白发,淌过衣襟,终归消弭于尘土。
原来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梦。
原来她入梦而来,是为了劝他释怀。
而今,他依旧在梦里孤身一人。
须臾间,那些盘旋许久的挣扎纠缠俱化作飞烟一缕,远去天边,飘荡如鹤,随风解脱他滞锢已久的魂魄。
终于,从远方飘来的冷寒空气重回胸腔,他仿佛再次得到了喘息。
*
贞观二十三年的雪落去十载,长孙无忌逝于黔州。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回到长安,而大唐,亦再回不去贞观了。
而他此时终于发现,大业十二年的那碗肉桂乌梅饮子其实很酸,李惜愿想寄给兄长的那封家书也未能有力气写完。
原来,他们终究甚么都落了空,甚么都成了遗憾。
就像那年元宵月圆,少女许下的最后一个心愿。
——三愿,愿长安永安。
第82章 番外1武德雨小杜先生番……
大业十三年夏,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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