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的百姓最先察觉到了异常。
虽然天空还遍布阴霾,但地面上的气温却开始回暖,暖则暖已,被低温凝结成霜雪的水气也随之挥发到空气中,在外行走半日,脱下衣服就能拧出半盆的水,还有被低温冻实的岩石和山体,也在迅速回暖的温差变化下屡屡崩塌滑坡,给海啸之后重建家园的灾民们又带来了毁灭般的打击,大多数人都迫不得已逃荒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当日夜星辰都从天空上消失后,连最安土重迁的老人也不得不打点行囊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
他们一路向内地跋涉,沿途不断有人汇入迁徙的队伍,可是有人试图掉头回去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人海奔流,惟有两人逆行而上。
风律追着芦篾儿从平州跑到了和州。
神职的力量来源于娑婆,一旦离开娑婆世界的庇佑,终将慢慢变得和凡人无异,所以风律现在也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但就算她只剩一分余力,也仍是神的宣逾使,凌阳氏不需要通过姓名、血缘、痕迹施展法术,他们只需要确认一个生命存在于娑婆,就能像指使自己的手指一样轻易地驾驭任何生命。虽然芦篾儿吞噬玉髓后替换掉了大部分娑婆灵息,不至于像方晋一样被芦篾儿玩弄于鼓掌,但她终究是生于娑婆的人,她的血肉、骨骼、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和这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风律总能知道她在哪儿。
于是在两人进入和州地界后的第四天,风律把走投无路的芦篾儿赶上了连山。
连山上的徭工和士兵早逃干净了,此时山中一片空寂,莫说鸟啼虫鸣,连浮泛于微尘中的八万四千湿生之物都消失了,巍巍山峦如一尊巨大的尸体蜷卧着,散发出令人憎恶的死亡气息。
风律从怀里掏出那只装满卦签的签筒,随手将竹制的签筒扔了,单把满满一把白玉卦签攥在手里,脱离了签筒之后,这些白玉更像是祭祀仪式中的玉圭了。
芦篾儿见她拿出玉圭,变得比任何时刻都要紧张,强弩之末的步伐重新轻快起来。
玉圭是凌阳氏和神缔约的信物,代表着赑犱的权柄,不要说对付区区凡人,甚至来到娑婆的神仙都一样会受到伤害。
风律微微用力收紧手指,光滑莹润的玉圭上忽然出现了些许裂痕,与此同此,连山上也出现了一样数量的断裂带,断裂带上的一切树木、岩石甚至于空间都被瞬间割裂,芦篾儿的瞬移术也被切断,这竟然是一条连法术都不能跨越的界线。
随着她们越登越高,留在两人身后的界线也越来越密,漫山雾霭被切割成了纠缠的蛛网,连山风都被切得七零八碎,一丝一缕如同猫儿的喘息。
芦篾儿拼得一身伤闯进了山顶矿场的寨门,此地才荒废不久,仍残留着大量简陋的木质工棚,地上还扔着锄头和镐,再向里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徭工们挖出来的那尊黑色石柱了。
徭工们按照云斓的要求,没日没夜地向下挖掘*着它的根基,最终挖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金色物质,现在这层云斓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鸣砌,却在芦篾儿的口哨声中化为了一滩水,她毫不停滞地跳了下去,地上的鸣砌旋即恢复原状。
风律迟来一步,见状未停顿太久,便再次用力攥了一把手中的玉圭,地下的鸣砌轰然破碎,可鸣砌的个体太小了,死去的鸣砌坠落后,活着的鸣砌立刻重新凝聚成一体,还小心地将界线包裹其中,似是破了她的法术,她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攥住玉圭,玉面上裂痕逐渐密如织丝,鸣砌上的裂痕也逐渐连成平面,当鸣砌死亡比超过了极限值,活下来的部分就再也无法构筑成完整的地壳了。
地下世界不得不对风律敞开大门,她追着芦篾儿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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