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方官吏私下勒索的一种手段,头子钱没有固定名目,甚至没有固定抽成比例,官署也好、小吏也罢,常用这个借口向下打秋风。”
说到这里,荷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官府催的急,可咱们村里连自己吃的粮食都紧缺,还要挖野菜才能勉强填补,就算各家砸锅卖铁,也别想凑够啊!距离新粮下来还有些时日,难道叫村里的老人孩子全部饿死吗?”
荷花没有说的是,往年老村长在村中时,尚且能说些好话,凑上些鸡鸭鹅贿赂小吏,将实在凑不足的那部分含糊过去。但六子媳妇是个年轻的妇人,那小吏看她长相尚可,有意挑逗,正是存了将她逼迫到低头的心,非但不肯含糊,反而格外严苛逼迫如数缴纳。
六子媳妇本是个极为倔强的女人,心知肚明那小吏不怀好意,既不肯低头,又不愿因自己连累全村,情急之下走投无路,竟想出了偷东西这条邪路。
眼睁睁看着荷花说出催逼赋税的实情,长久以来压在六子媳妇心上的那块大石毫无预兆地一松,羞惭、痛苦和绝望同时涌上心头,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跌跪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跪倒朝着春生夫妇、苏惠等人叩头:“春生大哥,春生嫂子,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偷了东西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偷你们的东西!”
春生夫妇惊呼一声,眼眶也湿了。
春生嫂子哭着扑上去:“你糊涂啊,我单知道他们要来收头子钱,不知道要收这么多——再多,全村凑一凑,哪怕勒断了腰,借遍亲戚,总不值得叫你去做贼!”
“差多少钱?”
一片痛哭声中,苏惠铁石心肠,冷冰冰地追问。
“二两。”
春生媳妇发出一声急促的吸气声。
“……”
房中忽然静默下来,唯有几个妇人抱头痛哭的声音回荡。
穆嫔张了张嘴,愕然道:“银子?”
她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
这种地方,能凑出银子就不错了,难道还会是金子?
不必别人解释,穆嫔自己就能想通这一点。
然而正是因为她想得明白,反而陷入了更大的、难解的荒谬之中。
二两银子。
一方水土一方物价,但哪怕穆嫔不太清楚各地物价差距,依旧有着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一套珍宝阁中的头面,至少五十两银子。
一盒上贡的素净胭脂,市面上要八两银子。
一间大县中最宽敞的客栈上房,二两还不够住上一整夜。
然而就是这区区二两,远不及她随手碰碎的一只杯盏,画眉的一支螺黛,居然是一整个小王村的村民们榨干家底都补不上的天堑鸿沟。
景昭问:“是谁收的?临澄郡还是仙野县?”
六子媳妇提起来时,仍恨得咬牙切齿:“是县里收的,收税的就是李公差!”
她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他催的急,明日一早就要来村里收,收不上就要押人丁抵税……”
可村里的青壮已经全被征走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人丁?
她越想越绝望,甚至顾不上思考自己偷窃的后果,怀里抱着稻穗,哭得越发伤心了。
清淡的足音响起。
一缕非常清淡的香气飘来,说不出是什么香,非常好闻。
景昭负手,看着哭成一团的女人们,平静说道:“二两银子我这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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