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窗下那一方竹榻,被月光照亮。
裴令之就靠在竹榻上。
他枕着榻上那只小小的药囊,面容在月色下映出冰雪般寒冷秀丽的光。
母亲曾经教导过他,不欺暗室、行端坐正,这不仅是做人的道理,也是世家子弟行走坐卧该有的规矩。
裴令之很少这样毫不端庄的斜靠而坐,但今夜,他没什么力气,更不想再去守那些规矩。
小楼中有三间客房,其中两间都位于一楼,用于接待卢妍和钟无忧偶尔来访的朋友,有时候也用作留病人过夜诊治。唯有这一间客房设在二楼,是他们专为裴令之留的住所。
裴令之想起自己上一次来访时,钟无忧第一次学养鸡,不忍心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鸡崽,硬是下厨给他做了顿青菜豆腐,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等明年裴令之带些腊肉来,他上山自己采应季蘑菇给他烧腊肉。
卢妍抱着书铺在屋外石板上晾晒,闻言顿时大怒,说下次采蘑菇我去,你不要再采些毒蘑菇回来,把小裴毒死了我们就完了。
钟无忧继续拍着胸脯说那绝不可能,他现在对山上的蘑菇了如指掌,绝不会再让第二朵毒蘑菇踏进家门。
换来了卢妍毫不留情的嘲笑。
卢妍嘲笑完钟无忧的眼力,表示自己去给裴令之采蘑菇,又有些怅然的说,她母亲很爱吃这些山货,过去家里常常备着,她见得多,母亲教过她,认得比较清楚。
“我小时候还跟母亲显摆,说这些山货自己都记住了,等下次出门我亲自去给母亲采摘。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我孝顺。”卢妍叹气说,“但是后来,我就不太能出门了,那时候已经是七八岁的姑娘了,出去乱跑对名声不好,直到和无忧离开家,都没来得及兑现承诺。”
裴令之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卢妍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感动吗?”
裴令之心生不妙预感。
卢妍把一叠书匣吃力地推出来:“感动就过来帮我晒书。”
钟无忧在背后幸灾乐祸:“赶紧去帮她晒,还挺多的,等你们晒好,正好能吃饭。”
卢妍冲过去抓他:“小裴你去,我来看着他——你不准再偷偷在菜里发挥创造!把这锅甜口青菜给我倒了!”
看着这两人的身影推推搡搡消失在厨房里,裴令之望向那叠摞起来足有半人高的书匣,终于发自内心地质问——
“我就是来帮你们干活的吧!”
现在没有了。
裴令之想。
夜色宁静如水,那些笑闹声、叫喊声,厨下飘出来的香气,院子石板上摊开的旧书,还有那对拉拉扯扯又相依相偎的身影,都不见了。
他站起身,不需点灯,便能熟练穿行在二楼的各处摆设中,打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然后他看见一道身影,一道翻窗而入的身影,月光将那道身影拖出极其瘦长的影子,直拖到黑暗里,拖到裴令之身前。
裴令之瞳孔骤然紧缩。
下一刻,冰冷利刃压上裴令之的脖颈。
持刀者比他要矮一些,声音压得极低,难辨雌雄,嘶哑低沉:“不许动!”
似是对持刀者的威胁视若无睹。
裴令之面色无波,稍稍侧首。
侧首的瞬间,他那张新雪皎月般的面容尽数暴露在月光下,被月色蒙上一层盈盈轻纱,却又仿佛比窗外的月色更加皎洁,更加夺目。
在这方寸之地、须臾之间,窥见这样举世无双的容色,足以令任何人为之丧魂失魄、心神动摇。
诚然,对于心智极坚者而言,这份因容色而生的恍神,最多也只有一瞬。
但裴令之也只需要这一瞬。
当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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