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珥却没有理会那目光,单手缓缓抠出口中的麻核棉球,解开长发,厚厚的阴云在她身后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她的白布麻衣沾满了黄土灰尘,脸上也都是涂黑的粉末,可是她卸掉伪装之后,蓬头垢面亦不掩国色天姿。
邝简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风吹乱她的头发,嘶声又清楚地朝自己喊:“我,琉璃珥,叫佛楼三曲谢老板名下乐户,因不满恩客胡野虐待,心怀怨恨,正统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晚,在指甲中藏好烈性房药使他误食,趁其迷乱之时,用他所带五打刀在他的喉咙和后心扎出致命的两刀,为确保我所言为真,我截断了他右耳耳根后的一绺头发,同时切掉了他下体两个卵脬……”
“琉璃你住口!”
玉带娇慌乱地看了邝简一眼,朝着琉璃珥嘶声大喊:“你胡说些什么呢!”
可是琉璃珥没有停下,她铁了心似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的坚定,虽然吃力,但毫不悲切,毫无停顿,好像这些话在她心中已准备过无数次,所以才说得那么流畅:“房药,头发,阉割,如此三处,除了验尸者外,只有凶手本人知道,我以上所说足以证明我是本案真凶,至于玉带娇,她那天穿着婢女的衣裳的确潜入过叫佛楼,但是她只是来看我,对其余毫不知情,她闯入屋中时胡野已死,您进入房间时,是我害怕被您识破,才胡乱指向窗外误导了您。”
邝简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当即抬手劝解:“琉璃珥,一切并没有坏到那个地步,你冷静些,且先跟我回去。”
玉带娇再撒野,邝简也未觉棘手,但琉璃珥这番话,简直是在釜底抽薪!他不能让她死,她若是死了这案子便算断了,玉带娇杀香月一个也伏不了法!
“我不要回去。”
琉璃珥的左眼,怆然落下一滴泪来,不止是为了别人,她也是为了自己:“快十年了,我好不容易从十六楼里跑出来,外面是苦是甜,是生是死,都好,我不要回去……邝捕头,认罪书我已写好,就在富春堂第三层书阁的第二是二本书册内,要治罪,请治我一人的罪。
“此生能手刃胡野,我无怨无悔。”
说罢,她深深地看了玉带娇一眼,扔下匕首。
然后像在河房纵身一跳那样,毫不迟疑地转身崖边一坠,再不回头。
金银花(3)
哒哒哒哒,铁灰色厚重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去,四爷一路追着凌乱的车辙印、书本还有大黑马找过来,从正阳门到渡口悬崖,远远的,先是听到一阵失声痛哭。
那是女孩的声音,声泪俱下地哭号着,“你怎么能跳崖,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妮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凛冽的春风拉扯着她的声音扩散在整个郊外,震天动地得宛如瀑布江河滚滚而下,四爷心中一突,心道遭了,两腿一夹鞭策马儿加力,刚攀过一个高坡,率先看到的是黑衣抱臂的邝简,孤伶伶地站在悬崖边上,冷若冰霜地垂眸站着。
他的目光处,是一个娇小的明黄色身影,此时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正抱着个长发披散的女孩,一起嚎啕大哭。
乌金色的曙光毫不犹豫穿透了层层的云层,伸向无尽的天边,四爷快了几步,带马停住。
邝简回头,见人下马靠近,问:“怎么才来?”
四爷很惆怅,小声道:“就给老婆做顿饭的功夫,做完饭街上就戒严了,步行绕了好大一圈,马都是在城外临时租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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