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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不对彼此说坦白的话,因为知道无论怎么沟通他们的想法都不会出现交集,他们从不在对方身上刺探套话,因为害怕自己稍微的勉强都会变成对方的一个个骗局,他们口是心非,自欺欺人,作茧自缚地住在一起,为了避免伤害,直接绕开了所有的交流,可终于在这个失序的雨夜,他们挨不下去了,避无可避地走到了这最难堪的一步。

“其实你刚刚陪我做完,我没准说出什么……”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杀香月喑哑地笑了,却没再说下去。

话已经挑明了,邝简表示可以接受他,只要他弃暗投明。

可杀香月只觉得可笑,他们在谈论两件事,邝捕头认真履职,严格做事,不稀罕他只稀罕他身上的情报,所以临门也能刹一脚,摆明车马跟他梳理利弊关系,可他越冷静地“为他好”,杀香月越觉得自己刚刚的忘情就像个笑话,他低头看着他棱角分明、英俊的脸,任一阵阵的冰冷疲乏涌上四肢百骸,忽然就累了,倦了,没意思透了。

杀香月那一双眼曼妙深长,变化是那样的明显,像是火焰骤然燃尽,余辉凝成冰霜,然后就此沉默了下去,冷冽,深邃,一派冰凉。

邝简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章法,有些慌乱地握住杀香月的左手,颤声道:“香月,别这样……”

那只手是杀香月背弃太平教的证明,他因救他而受伤,亲手挖下一大块的小臂肌肉,如今血脉不通,仍触之冰凉,邝简听见自己鼓震如雷的心跳,手指绞紧,只绞得指骨发白:“你想做的事情我也可以为你做,你的愿望我也可以替你完成……”

这已是他能表达的最多的温情,可这样的话在杀香月听来只觉不合时宜,他手指发僵,用力地把左手一寸寸地抽出来,轻声嗤笑:“你了解我什么心愿?邝简,你真的知道我嚒?”

邝捕头总是面带防备地冷冷地凝望他,观察他一切行为,怀疑他一切起心,他给过他老拳,抽过他鞭子,挑拨他教派里的关系,严密监视他和谁接触,他强制自己去接受他官府那一套,他在跟自己亲热后会喊别人的名字……

才说那么十几个字,杀香月再也说不下去了,浓浓的委屈哽住他的喉咙,他口气再嘲讽,眼神还是出卖他,细腻如画的脸孔浮出清晰的、如刀刻般的苦痛,他忽然转过头,仓皇地盖住自己的眼睛——

邝简忽然心悸,本能地涌身上前,钳住他的双手,不许他挡。

“看着我……杀香月,你看着我!”

他无心伤害他,那双骗过自己无数次的眼睛,如果再要骗他,他一样陷进去……可是,不要哭。他没法眼见着他流眼泪。

杀香月两手冰冷,微微发着抖,像是两段怎么暖也不会融化的霜雪,邝简那双永远凛冽有力的眼,忽然变得很低很低,赤红着眼眶,专注且悲伤地看着眼前人,“我没有不知道,我知道的……”邝简这辈子没用过那样的眼神望过别人,他眼底结着蛛网似的血丝,那些滚烫的心意,那些压在心底、极端复杂、极端曲折的渴望和关怀,他努力地绷着自己的情绪,口气虽硬,嗓音却跟着抖得厉害,“我知道胡肇案,知道淮安府,知道你父亲……知道你与太平教的渊源,知道你正调查的户部案是你生父未完成的遗志,还有……我知道你最开始的名字……”

灯火幢幢,眼前的那层水膜忽然便碎了——

邝简的目光胶死在杀香月的脸上,声音笃定,用的却是最轻微的气音,“我知道你姓吴,名在思……宣德三年生人,淮安府知府吴琯的第五子。吴在思。”

杀香月微微一颤,无声地闭上了眼睛,一道流光便从眼眶中倏地落下,于脸颊上拖行出长长的、悄无声息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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