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再说话，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投入新一轮的复习之中。直到这时，许帛章脸上的嘲弄与玩世不恭才完全卸下，浮现出某种疲倦的苦涩来。
“妈妈…”
“嘘——可不敢叫六姨听见！以后六姨才是你娘！”林婷芳不想说太多狠话来伤了小儿子的心，然而又不得不亲自断了他的念头，松开他的手。
“老大，你是个聪明娃娃，能读书，你六姨夫就是看中你能读嘞，能读就好生读！”
再没有别的嘱咐，个子刚刚抽条，身形尚显瘦弱的许帛章被生母用这样的方式留在了这个夺去他父亲生命的繁华都市之中。
他的身体不再贫弱，营养不再匮乏，然而他的灵魂却被遗弃在了温情的荒漠。
“哎呀，聪明劲儿都用不完！”又解出一道压轴题，故意颇为挑衅地冲着唐汀之说。
宣中岳低着头笑，而唐汀之则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像以前和弟弟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许帛章忽然顿住了。
还是第一次，这个城市给了他一种家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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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临近期末，唐汀之擅作主张，以陈奉素的名义又请了一次客。然而这次宣中岳却是有备而来。
“阿姨，听汀之说，您是研究公共政策分析和商业银行管理方面的专家，我之前参加夏令营的时候跟着老师做了几个课题，但有些问题还是一直没有搞懂。虽然出了一些成果，但总觉得不够。想要更进一步地学习，也不知道从哪学起，所以，想借此机会，向您请教一下，麻烦您帮我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多见外呀！宣同学这么帮我们家汀汀，阿姨感谢你还来不及！哎哟，汀汀要是有你一半上进呀，我怕我做梦都要笑醒！”
陈奉素一见到宣中岳便笑得合不拢嘴，毫不吝惜自己对他的欣赏和夸赞。夸完了再去低头看，发现手上的都是宣中岳这两年发表在青少年科技杂志上的论文。深度不够的原因，模型选取和数据量化都做得过于简单。然而将宣中岳的年龄与知识面参考进来，这样的视野和科学素养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同龄人。
张嘴又要夸，看见唐汀之在一边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拱着一股火，偷偷拧了他一把，继续拿笑脸对着宣中岳：“写的真是好！今天先吃饭，等下阿姨留个你的电话，周五下午放学之后可以到X大来，我再介绍几个教授给你认识，有什么想问的想聊的，到时候好好地聊，细细地聊！省得现在聊起来，有些人一句话也插不进，闷着头就知道吃东西，说了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唐汀之低头扒饭，为了让宣中岳高兴，别说让他挨顿骂，就是让他一天挨三顿打都行。他也解释不清这种扭曲的情感：陈奉素和宣中岳一碰头，两个人好像都很高兴，然而一旦陈奉素重新意识到他的存在和他的平庸，又会使这份高兴化为某种不能如意的愤怒。要比恨铁不成钢还要强烈，但他也分不清那是什么。所以两头讨好渐渐变得趋向于一边，起码，他总是有能让宣中岳开心的办法。
“谢谢阿姨，”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宣中岳笑得十分乖巧，用余光扫过唐汀之，顺口替他多说了句好话，“其实汀之最近的进步也很大，物理竞赛的初赛，他考进了全区前百分之四十呢！”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
唐汀之的动作僵了一下，飞速地瞥了宣中岳一眼，用着面对陈奉素特有的缓慢又谨慎的语调回答道：“成绩刚刚公布，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哟，还藏着掖着的！想给妈妈一个惊喜呀？”碗里忽然多了一块肉，陈奉素很少对他笑得这样亲昵又温柔。
一瞬间，唐汀之看她看得有点呆，后脑勺被轻轻打了一巴掌才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宣中岳，才喊着饭支支吾吾地接上陈奉素的话：“对…对啊，那妈妈高兴吗？”
“高兴！”陈奉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整个晚上，都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挑剔或揶揄的话。
入睡前，唐汀之翻出某张“入场券”，认真比对着它和最近所有宣中岳拿给他的卷子。
没有，都没有，再没有一模一样的字体和印刷线。
那种相似度极高的物理卷，宣中岳不再与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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