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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适应了这黑,才看见是庾祺站在东内间那碧纱橱底下,脸色看不清,不过只听声音就知这情形不妙。

杜仲心虚地低笑两声,欲去寻火引子掌灯,“是我把师父吵醒了?”

“不用点灯。”他又出声阻止,“不关你的事。”

朝窗户上看一眼,外面东厢房也是漆黑一片,不过总觉那窗户里头也贴着双蠢蠢欲动的眼睛,朝着这屋里刺探着。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并不想给她了解得太深,便只借着门窗上踅进来的一片斜月光蹒到外间椅上坐下。

桌上有半壶冷茶,他正要自斟,杜仲忙近前来替他倒了一盏,“是为盘查厨房里那个值夜的周嫂,鱼儿怀疑她有作案嫌疑,可这周嫂专管上夜,白天不在园子里。”

“犯的着盘问这一夜?”

“那周嫂煮了三碗面去,我们就留在那头把面吃了才回来。”

“好吃么?”

“好吃好吃!”

抬眼一看,越是黑暗中,越显得庾祺那双眼凛凛的,威严中带着讥讽的波光,使他整个人不至于太冷,仍有份为人的生机。

正因这点,杜仲仍敢腆着脸笑,“同咱们家青婶比起来,不过寻常。”

“少同我花马吊嘴,我说过几回,行医者要稳重。”庾祺训斥一句,见他脸上有了些怯色,又不忍,口气放软两分,“除了盘问疑犯,他们还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闲说些家常。”

他呷了口茶,不经意地笑一笑,将茶盏慢悠悠搁下,“不过几天就熟那份上?还说起家常来了。”

杜仲揣测其意是事无巨细都要知道,便细细说来:“鱼儿倒没多说什么,齐叙白说得多些,上回那衙役送来的饭菜,是他娘亲自打点的,对了,原来他亲生的娘是并不是齐家的正头太太,是姨太太。”

庾祺提着根手指抚着那茶盏的沿口打转,“噢?那他是不是请鱼儿到他府上做客?”

杜仲忙将脑袋拨浪鼓似的摇起来,“那倒没有,就算他邀,鱼儿也不会应他,哪有年轻男女不经长辈应允就私自相邀的?就算鱼儿要应,我也会拦着不许。不过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他娘想送一坛亲自酿的酒给鱼儿。师父,他娘还没见过鱼儿就这般殷勤,是不是想打咱们鱼儿什么主意?”

这还用问?一定是那齐叙白回家说了九鲤不少好话。他有些后悔不该放任他们来往,可经不住细一想,就是亲生的爹娘也难阻挠孩儿的人生际遇。九鲤长大了,能跑能跳,终归是要碰见些什么人,就和当年碰见他一样,是剪也剪不断的缘分。

他过了近三十年的日子,尽管从未有过热烈的心情,却也从没有像这一刻,突然有种老了的心情,好似回到那年闹饥荒的时候,老太太拉过他的手,交到师父手中,换了活命的二两银子。他被师父牵着离家,依依不舍地扭头看,老太太却像躲避着他的目光,拉着他大哥钻进那黄泥土坯的屋舍中去了。

他那时比九鲤当年略大些,已经体会了人生的悲凉与孤独,大概是这缘故,当年没忍心丢下九鲤,后来也留下了杜仲。

他坐在黑暗中像个年迈的人,抚着茶盏的沿口,动作也似显得老态龙钟,迟缓得厉害,慢慢吁出口气,“这话日后再说。往后他们再说什么,你都来告诉我,要紧是看住他们,不要乱生什么出格的事,坏了庾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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