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沉默不语。
陈骁余光向一侧望去,周岳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在桌下搭着膝盖,拳头已经握得发了白。
脸色似乎更白。
有人顺着那句话咂摸了两句,原本泛泛而谈的东西,突地就扯到具体的人身上去:就闻家儿子那个样,你别说,要是个姑娘,还真招人喜欢。
一桌人又哄堂大笑。那笑声里藏了很多情绪,落后的、迂腐的、恶心的,不尊重、不礼貌,令人作呕。
“喜欢男的怎么了!”
突地一声,整个餐桌都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周岳的位置递过去,似乎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摔了筷子,讲一句这样离经叛道的话。
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周岳的声音放低了,手都开始抖:“小霁他...都离开村子这么多年了,以后也不会再回去了,他爹娘走了,他靠自己活着不容易,想要喜欢谁就随他去吧,这都不行吗?!”
谁都看得出来,他胸口正积聚着十分激烈的情绪,只不过碍于长幼尊卑,只能用最隐忍克制的语气讲出来。
餐桌正中的锅在此时又沸,汤底翻涌起来,刚下进去的菜跟着滚。香味和热气一起扑到周岳的脸上,雾气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在村子里的时候,闻霁从小就在周岳屁股后头跑,跟屁虫似的。所有人自然而然地以为,此时周岳的反应,不过是一位兄长对弟弟的爱护,怕他受了委屈所以丢弃了原则的无底线纵容。
说到底和他们有关系的只是周岳而已,闻霁已经算一个外人,新建的祖祠里都不再有闻家的牌位。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确实说得多了些,于是他们慷慨卖周岳一个面子,噤了声,不再用今日见闻做下酒菜。
“哎呀,几句玩笑话而已,莫要当真啊,娃。”有人拍了拍周岳的背,“知道你从小就对闻霁那个娃好,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养。我们也是...因为好好一个娃走了歪路,替他惋惜嘛。好心、好心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是的哇,我们没有恶意的嘛。你莫要气。气坏了身子,要耽误了祖祠的落成仪式的。”
周岳不语,又坐回去,后背上搭上一只手,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轻轻地搭着。
他这一晚的视线第一次落在隔壁的陈骁身上。
外套搭在椅背,无袖背心下露出手臂上的大片般若图案。
他一偏头,就和陈骁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交汇。对方似乎很早就这样盯着他,已经盯了有一段时间。
陈骁端起手边的酒杯,在周岳的那杯上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周岳无话,配合着也喝光了自己手里的酒水。他低下头,筷子戳进碗里,什么也没夹起来,却要往嘴里塞。
进了嘴也没吃出什么不对,就这样一口酱料混着空气咽了,还不松口,在木筷上留下一对齿痕。
这么多人,只有陈骁与他喝了一杯酒,一杯掺了愁的酒。这么多人,只有陈骁听出来,他那封借为人兄长的伪善以掩饰内心悲愤,用愤懑激情写就的、不能为人所知的自白书。
那些自称与他走得近,无比关心他的七大叔八大伯,只在乎自家的祖祠,在乎他周家是不是还自视甚高地担负起整个村里的经济重担。
他们不在乎闻霁的死活,更不在乎他们嘴上无时无刻牵挂的侄儿过得好或不好。
陈骁趁桌上一片热闹,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悄悄靠近周岳,在他耳边问:“你这种反应,是因为闻霁被他们的话中伤,还是他们说的其实戳了你的心窝子?”
“还是说...”那一瞬间,沸腾的锅底、嘈杂的人声,统统都从周岳的世界消失了。陈骁的质问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落入他的耳朵,“两者都有?”
周岳听到的最后一声,是筷子落在地面,敲出的脆响。
他抬眼,是陈骁嘴角勾着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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