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朝母丧,碰上戚氏女为母报仇之案,这正合了皇上心意,皇上自然乐意好好表彰、抬举她。
若真论起来,自己才是戚氏女的救命恩人。
可只有皇上有权让她从孤苦伶仃、身陷囹圄的茶花女,一跃成为平民郡主。
皇上盛眷隆恩至此,又认她为女,她现今拥有的一切皆为皇上所赐,她理应感恩戴德,为皇上肝脑涂地。
说白了,乐无涯怀疑,无根无基、尊荣全系于皇室的戚氏女,是被皇上送来盯着自己的。
即使心中有了定数,乐无涯仍没打算提防戚氏。
一来,他自认光明磊落,不怕有人刺探。
二来,戚氏母亲去世,孝期没过,就被从桐庐带至举目无亲的上京,嫁给一个陌生人,着实可怜。
乐无涯想对这个没了母亲、独在异乡的姐姐好点。
他咂摸着:“大妮,大妮……听起来是个乳名。不然起个大名儿?”
戚氏女:“阿婆说夫为妻纲,起个什么名,全听大人的吧。”
乐无涯往喜床上一靠,往嘴里丢橘子瓣儿:“纲不纲的,我不在乎这个。要我说啊,大妮儿就挺好。但这个名字,是不是你只想要妈妈叫?”
戚氏女没吭声,只是扭过头,认真地看了乐无涯一回。
乐无涯忙活了一天,此时一身骨头都疼,见这姑娘既不害羞,亦不见外,便索性赖唧唧地往床上一猫,嘴上又没了个把门的:“怎么样?你夫君高低不错吧?”
戚氏女难得松了些口风,点点头:“是不错。”
乐无涯:“……那我能不能不睡地下?”
戚氏女:?
乐无涯抱着被子往喜床内侧缓缓挪动,委屈道:“我可不是耍诈,是我以前受了伤,身上受寒,就要伤风胸痛,骨头也会疼。你到时候还要照顾我,多么麻烦。”
戚氏女确实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我也不想睡地下。”
乐无涯提议:“那便只睡在一起?你在外头,我在里头,中间放个枕头?”
戚氏女同意,便起身去卸妆。
在镜前坐下后,她凝视镜面许久,巍巍不动。
她忽然道:“我第一次这样好看。若她看见,定是欢喜的。”
“她”是谁,不言而喻。
她指着自己难得有了几分娇妍之色的面庞,问乐无涯:“我这样的妆容,该叫什么?”
乐无涯在床上一滚,就把自己裹成了个细条条的被子卷,趴在床上瞧着戚氏:“木兰诗中有言,‘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便是如此吧。”
他知道有许多有关“红妆”的侧词艳曲,都与此时他们新婚燕尔的情境相合,说来也甜蜜悦耳。
但乐无涯想来想去,恐怕还是这句最合她心意。
这乐府诗通俗易懂,戚氏能明白其中之意。
她眼底浮现出薄薄的一层泪光:“好。她能看见,小二也能看见,真好。”
但戚氏确是生性刚强。
那泪光在她眼中转了一圈,便消失了。
她回过身,清淡眼波在红烛映衬下,愈显坚定:“‘红妆’……”
“从此后,我便叫红妆吧。”
……
然而,乐无涯还是喜欢叫她戚姐。
旁人调笑他们情笃,阿姐阿弟的也叫得出口,可乐无涯知道,他们几乎真的处成了姐弟。
在她孝期中,乐无涯搬来了一张软榻,与她共居一室。
孝期过后,他们仍是一切照旧,谁都没再提同床的事情。
只是这“姐弟”,有皇帝插手其中,算不得纯粹。
他知道,戚姐偶尔会写些文字,以报平安之名送到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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