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皇命,他盯了乐无涯一整天,和他一样,也足有一天水米不打牙了。
直到此刻他才得空用饭。
裘斯年吃饭是很有特色的。
那不应该被称之为“吃”,更近似于填鸭一样地往肚子里“灌”。
他把绿豆糕用手捏成细糜,塞在嘴里,连嚼也不嚼,就囫囵吞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吃了七块巴掌大的绿豆糕。
饶是他一张脸蛋生得再清俊,这样的吃法也是要招人侧目的。
所幸,现在盯着他的只有天上月。
再没有人仿佛从天而降似的,凑过来感叹一句:“我们小阿四又在喝饭呢。”
……
裘斯年五岁那年,一岁无雨,草木枯焦。
叔父在乡里素有侠名,眼见活路断绝,他索性振臂一呼,拉起一帮乡亲父老造了反。
结果还没出省,便被官兵一锅端了。
对那时年幼过分的裘斯年而言,叔父造反的好处,便是他连吃了几天的干米饭。
他胃口小,几顿下来,统共吃下的米还填不满一个海碗。
在短暂的饱腹之后,接踵而至的长达六个月跋涉上京的苦日子。
——裘家八个未成年的男丁,全要被押解进京。
一开始,还有大哥哥抱着他。
大哥哥病死后,二哥哥要接着抱他。
裘斯年没答应。
他见过奶奶饿死在家中的模样。
他知道“死”是什么。
哥哥们走路已经很累了,他不可以不懂事。
于是,他迈着一双细瘦如麻杆的小短腿,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的尾巴跑。
他很饿,时常饿得眼前金星乱迸,可他还是连滚带爬地追着、赶着。
负责押解的官兵其实也懒得管他。
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心都不是那铁打的。
五岁的小孩子,还没刀高,懂个屁呀。
他们私下商量,要是这小子真的在押解途中跑丢了,就报个病亡,回京后跟上司打个哈哈,请上几顿酒,事情也就揭过了。
但裘斯年硬是跟了上来。
他不敢掉队。
若是真的掉了队,他就真的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一路上,裘家兄弟陆陆续续死了五个。
等进了宫来,挨上一刀,变成太监,又有两个没熬过去。
裘斯年的生命力确实比兄弟们要强些。
伤口撒上点草木灰,止了血,他便像是一只被阉了的小狗,蜷在一张破席子上舔好伤口,灌上几口半冷不热的米汤,便又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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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他爬起来后,他举目四望,发现朱墙碧瓦之中,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年纪太小,旁的太监欺负他,说他是罪奴,把最累最苦的活儿甩给他,他就接着,不生气,不恼怒。
谁让他是罪奴呢。
他天生有罪,全家有罪,到这世上就是来受苦的。
其他的事,对他来说都不算最苦。
至苦的是,他的身体内总烧着一把火,一到饭点,那把火就格外炽烈,烧得他头晕眼花,什么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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