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后悔,反而觉得痛快,仿佛这些年的郁结、委屈、不甘,都由这一个短促的话音倾泻而尽。
“你想为孙彦尽忠,我不拦你,但你也别拦我的活路!”吴六娘近乎凶狠地瞪着垂死的家将,“想让我给姓孙的陪葬?也不看他配是不配!”
寒汀第一次知道,素来以娴雅柔弱示人的少夫人能有这般锋锐的言辞、这样犀利的姿态。恍惚中,他浑身发冷,分不清这是她的真实面目,还是……她如今的锋芒与爪牙,都是被自家郎君生生逼迫出来的。
鲜血即将流干,他无力支撑濒死的身躯,靠着立柱徐徐滑落,声音几不可闻:“你们……终究是夫妻。”
吴六娘面无表情:“待他死后,春秋二祭,自有他一份香火。”
这便是她最后的情谊了。
寒汀惨笑一声,散尽最后一口气息。
吴六娘盯着他咽气,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瞳子,她微微眨了下眼,好似终于从一个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噩梦中苏醒了。
“去给宫里送信吧,”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逆贼伏诛,消息未曾走漏,一切皆如陛下所愿。”
崔芜眼下却没闲心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她接了秦萧回宫,与康挽春斟酌着开了拔毒的汤药,给昏沉不醒的武穆王强灌下去。末了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崔芜实在熬不住困倦,又舍不得秦萧,干脆脱了外袍,踢了鸾靴,上床与他睡在一处。
这一闭眼就是大半个时辰,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听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崔芜勉强扒拉开一线眼皮,果然瞧见秦萧强撑着起身,正伸手去够屏风上的外袍。
她揽住秦萧腰身,稍一用力就将尚未全然恢复气力的武穆王摁回枕上:“还早呢,再睡会儿。”
秦萧哭笑不得,扯了扯她面颊:“什么时辰了?”
崔芜闷头往他怀里钻,又卷过被子蒙住头顶:“反正今日罢朝,管他呢。”
秦萧拗不过她,却也没法如天子这般诸事不理:“昨夜动静不小,首尾可都料理干净了?”
被窝里,崔芜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第398章
秦萧可能并不知晓, 天子心里揣着一桩事,原本因为他身中迷药以及连夜奔波的困倦暂且搁置,此刻却被公事公办的武穆王点醒了。
她抬手勾住秦萧腰身, 没怎么费力就将他再次压回枕上。
秦萧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做什么?”
“既然兄长精神不错,那阿芜有件事, 正好请教。”
崔芜撑起身子,游蛇般攀上秦萧胸口,隔着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注视他双眼:“兄长能否告知阿芜, 何为‘你这条命便是还给我, 也不算什么’?”
秦萧:“……”
难以察觉的阴影里,他喉头干涩滑动了下。
秦萧此次下狱原是和崔芜合作串通的烟雾弹,那杯“毒酒”送到面前时,他瞥见孙氏家将手上的铁指环,心知酒里动了手脚,要不了自己性命, 这才放心大胆地饮下。
但是那一刻, 确实有一个瞬间,自他心头浮起淡淡的疑虑: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出“将计就计”不止针对孙彦, 亦是对他自己?
如果崔芜更心狠些,大可以借孙氏之手,将令人失去反抗之力的迷药换作见血封喉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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