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上帝视角观察,孔小雨这时对“爱”的理解,应该尚觉懵懂。他幼时便被送进福利院,儿童的脆弱天真一点点被磨净;又被养父母领养,在其麟儿降生后受尽冷待和白眼;他没有读完书便只身踏入社会,所学会的生存技能都是别人施加于他身。对他而言什么都不重要,他世界的规则构成是偷、骗、抢、拿、利用和伤害。他人生只有一个目标。
剧情中并没有向观众这样明确交代孔小雨的身世,但季风廷必须表演出来主角被这种环境所塑造的僻性,表演出这样一个人也会因为某些奇怪的瞬间心动。想要做好这一点,真的不简单。
季风廷沉默地捏着剧本,大家也都很安静。
“我从不怕演员有瑕疵,”很跳跃的,谈文耀忽然开口,“我喜欢用新演员,喜欢不一样的血液。演员演技再精湛、技巧再厉害、经验再丰富,不能令观众产生共情——或者说,他的演技喧宾夺主,让观众对演员演技的感触超过对角色/情绪的感触——对我个人而言,这其实都是不到家的。”
又是一番叫旁人听到会口诛笔伐的言辞,谈文耀敢当着这些外人的面说,是因为他的身份总是让他可以无所顾忌。但季风廷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些,他愣愣地望向谈文耀。
谈文耀说:“在这方面你做得不错,不要害怕。”
到此前为止,谈文耀从没有向季风廷透露过一丁点对他在演戏上的看法,这时候忽然提及,倒叫季风廷感觉莫知所措。
他呆怔地看着谈文耀,大脑乱得发麻。像一直期待老师点评自己试卷的小学生,因为平时学得努力却默默无闻,是课堂上的边缘人,连目光也不敢投向讲台,于是内心再是忐忑、企盼,也理所应当地被人忽略,久而久之便要自诘,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吗,老师到底对哪一点不满意呢,是分数考得太差,所以连提一下都感觉没有必要吗。
而就在现在,模考前,忐忑期待尽都亡佚,老师却忽然单独叫住你——单独意味着关注。他说,季风廷,你一直做得不错,不要害怕。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诗人总是从饥饿中产生。我认为好演员——可能不止演员,是一切创作者,都是这样——”谈文耀看着他,“他们都将毕生热爱当作自己的灵魂,越是热爱,投注精力越多,灵魂成长得越快,就越是饥饿。而创作的过程,与其解释成塑造,不如说是哺育,像用你的血肉、骨骼、情感、思想,来浇灌一座联系你与角色的桥梁。这样说,你明白么?”
诗人总是从饥饿中产生——好惭愧,季风廷从没有过这样的构想。无论是文学上还是生活上,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他所认知的饥饿,往往就是饥饿本身。
但好在他或许可以理解到谈文耀的意思。换成通俗的话来讲,如果想要创造一个好作品,就需要对它保持永不磨灭如饥似渴的热情。而演员和角色的关系,更像是人面对另外一个自己,想让角色生动起来,就要在彼此手掌上都剌上一刀,用自己的血液替角色的身躯补给,要他们牵住手,最终从伤口处皮肤黏合、生长在一起。
谈文耀如果做演员,他毫无疑问是体验派的拥趸者。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受益匪浅地点头,“谢谢谈导。”
张副导测好光,冲他们这边扬起手,比了个OK。谈文耀点头要起身,江徕忽然开口,第一次在片场用类似开玩笑的语气说话:“谈导怎么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谈文耀转头看向江徕,露出点长辈似的好笑:“你现在都是拿影帝的人了,难不成还要我来辅导你做作业吗。”他拍拍手,招呼大家,“好了,抓紧时间,各就各位,咱们争取一遍过!”
张副导走后,房间里只留导演和一位摄像。
暗自深呼吸一口,季风廷往床边走,江徕也走过去,手里的水杯顺手放在桌上。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