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意识里,李锦程还是个同外甥一样的孩子,甚至因为外形显小,性格腼腆的缘故,更是把他当孩子看。
没想到小孩已经不是小孩,即将是个成年人了,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不过自己也该好好想想,送他个什么成年礼物比较好。
“锦程。”李楠从红塑料袋里掏出花生,装满瓷盘递给他,“端过去吧,顺便看看茶壶里还有水吗,要是没了再添上。”
李锦程点点头,接过盘子端去了里屋,放在了堆着果皮的木桌上。
各路亲戚正热火朝天的聊着,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哈哈大笑。
见李锦程过来,又挨个问他:在学校里学习怎么样,这次考了第几,有没有奖学金,学校给发多少钱......
李锦程低头抿着唇,一字未答,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果皮残骸。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老二就是个小磕巴嘴,不会说话”,他们才停止追问。
这些亲戚,有从东北来的,也有从西南来的,李锦程一个都不认识。
大概当他是孩子,谈话也从不避讳。
从他们野蛮狰狞的表情,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戏骂中,李锦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要钱。
分钱。
狠狠地宰一顿那个不长眼的冤种司机。
尸体在殡仪馆的水晶棺中放置了五天,钱谈拢后终于下葬。
李锦程戴着孝帽,跟在村里某个大爷身后。后面是长长的哭丧队伍,身上的白布和纸钱燃烧的灰烬在空中飘着。
除了李锦程,所有人都在哭,可路面上鲜少有湿意,只有脚掀起来的黄土。
走几步,就要跪下磕头,一直跪到埋葬的田地。
土坑已经挖好,吊车把棺材从后斗上吊起放进坑里。
要埋土的时候,又有人扑上去,跪在坑边哭得腔调古怪,像是在唱歌:“哥哥——我的哥哥——没了你我怎么活啊——”
身后两个人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一人一边,哭道:“嫂子,你别这样啊,你也是命苦的人啊,大哥他知道,都知道——”
可他们只是张着大嘴,闭着眼,没掉一滴眼泪。
李锦程跪在旁边看他们,依稀能认得出。一个人分了十万块钱,另外两个人一人六万。
李锦程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觉得耳朵疼,膝盖疼,鼻腔里全是灰和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想回他和姐姐的家,想看书做题,想给柏成钰写作业......
最想见柏腾。
手忽然被人握住,李锦程抬头,看见姐姐红肿不堪的眼睛,满是泪渍的脸。她好像很伤心,此刻却是笑中带泪,哑着嗓子说:“弟弟啊,都熬过去了......我们终于能好好生活了。”
他蓦地红了眼圈,膝盖蹭着地跪到姐姐面前,给她磕了个头。
出完殡回去,那些亲戚扯下的不是孝衣,倒像是人皮,露出吃人的鬼怪。
桌上摆着饭店刚刚送来的席,有鱼虾猪肘,上百块一瓶的白酒。他爸爸估计活着的时候,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这样的饭。
李锦程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关上门也阻挡不住外屋饭桌上的笑声。
他拿过床头的外套,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一角还卡在拉链缝隙间被扯去半块。
得知父亲死的时候他没哭,下葬的时候他没哭,别人指责他是白眼狼的时候,他也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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