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景昭开口提起自己时,裴令之便依礼停笔,垂眸正襟危坐,时刻等待皇帝与储君垂询。
果然,皇帝淡淡道:“哦?抄的哪部?”
景昭替裴令之回答:“《金刚经》。”
那可有得抄了,按照当世通行的菩提流支译本,两百遍《金刚经》百万字有余,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皇帝虽不信佛道,当年亦广召僧道为文宣皇后祈福做道场,闻言眉头动也不动:“我看看。”
立刻有内侍奉命上前,捧起裴令之抄好的一叠经书,送到皇帝面前。
天下名士莫不擅书,裴令之又是其中佼佼者,一笔小楷细润清丽,竟有山水画般隽秀清新的气韵,等闲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翻看片刻,不置可否,示意内侍送回去。
饶是以裴令之的镇静功夫,也没法从皇帝无喜无怒的文秀面容上看出半点情绪,无从揣摩,略感不安。
景昭不动声色偏了偏头,朝裴令之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没有禁止就是默许,抄的很好,你继续抄。
裴令之无从揣测圣意,对景昭的意思倒是迅速领会,亲手接过内侍送还的经书,继续无声伏案抄经。
另外一边,父女二人的闲谈还在继续。
“耐不住性子了?”皇帝道。
景昭认真想了想,道:“还好。”
宫人蹑足向前,悄无声息换上茶水,唯独景昭面前的杯盏换做了温热的核桃酪,她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微甜浓香,温热顺着舌尖一直淌进胃里,倒使原本微感烦躁的心情渐趋平和。
皇帝道:“别的也就罢了,唯独一点,你要记住,为君者行事需……”
话音未完,景昭转头迅速丢了个眼色,承侍女官还未来得及动作,裴令之已经会意地停笔起身,也不扬声叩拜,只无声一礼,退出殿门去了。
皇帝临窗而坐,清清淡淡一瞥殿门方向,道:“有几分眼力。”
景昭手捧核桃酪,温热杯盏暖着手心,闻言微微一笑,却听皇帝接着道:“看来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已经学会了。”
景昭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儿臣德薄识浅,请父皇教诲。”
皇帝眸光有如霜雪,平平划过景昭面颊,竟然真的继续淡声道:“行事需要大气。”
这句话的深意景昭很清楚。
事实上,朝廷颁布诏书,从明年六月开始分科考试,却仍保留了今年年底最后一次荐官的机会,本质就是留给各地望族的一道口子。
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与让步,是朝廷对他们的安抚。
即使做得稍过分些,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分科考试触及到了最直白也最尖锐的利益前程,在这种时候,所谓大道理是没有用的。
同样,朝廷也划了一道隐形的界限。如果各地望族豪强稍有些理智与克制,谨慎地停留在那道界限之内,他们将能获得朝廷允许范围内最后一次莫大的利益。
但倘若他们被贪婪与不甘冲昏了头脑,越过那条界限,试图染指朝廷在分科考试中最核心也最不能让步的目的,甚至妄图亲自上手挪动朝廷已经落下的棋子……
那么他们将会迎来继伪朝之后,最沉重的打击。
先礼后兵。
绝不主动出手,但一旦触及底线,便有万钧雷霆降下。
这就是明君需要示于人前的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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