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调戏小和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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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刺。你看见我的刺了吗?”少女的声音有些飘。

褚婪听见自己心脏“咚”的一声重响,差点停摆。

他当然知道“刺”这个梗,出自一部现在看来相当狗血的言情剧,里面女主角站在跨江大桥的围栏上,声称她要找她的刺。

她说她是一只刺猬。一只为了一个人拔掉身上所有刺,终于活不成了的刺猬。

这段名场面甚至后来成了网友恶搞段子的宠儿,已经到了所有人听了都会会心一笑的程度。

但褚婪现在听到这句突兀的问话,却半点感受不到其中幽默,只觉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但他终于还是只好装作get到笑点的样子,挑眉嬉笑道:“怎么?你的刺也丢了吗?”

说完又立刻收起笑,满脸不赞同:“再大的戏瘾也等身体好了再说,个小破阳台cos什么跨海大桥呢?来,赶紧回床上去。”

少女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却不是答后一句,而是前面那句。

“没有哦,”少女白皙透亮的小腿在栏杆外欢快地摆动着,回眸浅笑,俏皮又纯真,“我的刺没有丢。只是有个人看出了我是一只刺猬,所以我用我的刺扎伤了他。”

接着,她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呢?你看到我的刺了吗?”

褚婪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他哈哈一笑,听不懂的样子,“你这打什么哑谜呢?”

安笙歪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跳下阳台,还没等褚婪心脏骤停便向他飞身扑过来,欢快地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小脑瓜依恋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了蹭,揉得毛茸茸的,然后少女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月儿眼亮晶晶地望着他:“要做吗?”

褚婪:?

“我说,要做爱吗?”

安笙见他居然迟疑,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要走:“哦,那我去找……”

“做!”褚婪从身后一把将人捞住,一个公主抱将女孩直接扔到松软的大床上,咬牙切齿的压上去,“包君满意!”

——

遥远的一家地下俱乐部,飞镖室内。

一个身穿暗紫色哥特风洋装的娇小金发少女,双腿悬空坐在宽大的台球桌上,口中含着棒棒糖,手中握着一枚红色飞镖,正向门边的镖盘上瞄准。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一只手从外面拉开。

女孩手中的飞镖也在这一刻极速射出,看方向却不是冲着镖盘去的,而是进来那人的面门。

明明尖锐的飞镖朝着自己急射而来,门口那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连闪躲的动作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台球桌上已经咯嘣一声将棒棒糖咬得粉碎的女孩,等飞镖以离他头顶半厘米的偏差飞掠而过后,才抬步向女孩走来。

“切,没劲。”

少女嫌弃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一头半长波波头,本来是更适合女生的发型,却因为发量太少,每一片头发都几乎垂直地顺流而下,尾端被剪切地过于齐整,如同薄而锋利的刀刃。

“怎么是你亲自来了啊?”少女的小皮鞋蹬了一下桌面,又远离男人一点,好像生怕棺材脸会传染一样。

“先生亲自吩咐的,”他将一张照片递到女孩面前,“贴身监视,注意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可疑人员,等待下一步指示。”

“就这样?”女孩撇撇嘴,将照片接过来,一看之下,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是她啊?”

燕尾服男人却似乎对她表现出的,认识照片上的人这一件事毫无兴趣,只是再次叮嘱:“记住,监视和一切动作的前提,是保护这个人的人身安全。她很重要。”

“okok~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她在我手上,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赶紧回去复命吧。”女孩招财猫一样挥了挥手里的照片,“拜了个拜。”

男人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女孩在门合上之后,饶有兴味地再次端详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一身青色纱质古装,正巧笑倩兮地接过剧组人员分发的慰问品,额间好像有一点薄汗,却半点不影响那令人过目难忘的绝世容姿。

要不要通知那个照顾弟媳照顾到床上去的家伙呢?

还是暂时保密吧,父亲的命令更重要。

180黑客写的爱情宝典

这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两人整整从天色擦黑做到晨曦将露。

但这似乎远远不够。

连续几天,少女好像完全化身为一条以性爱为食的美女蛇,勾引着他没日没夜地在床上折腾。

除了实在饿极了会抽空出来吃个饭,褚婪几乎没被放下床过。

这样的频率和强度,即使是自诩炮中之王的褚婪,也有些遭不住了。

但他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少女发了噩梦一样浑身盗汗,整个人都颤抖不止,苍白脆弱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消逝一般。直到他连忙把人抱住,终于感受到另一个人体温的少女才安静下来,重新陷入熟睡。

性爱好像成了她的止痛药,也许只有沉溺在那种足以麻痹一切的欢愉中,她才能稍微喘口气,有一点继续对抗下去的力气吧。

于是褚婪咬咬牙,行吧,舍命陪君(niang)子。

如此几日,褚婪明显感觉到少女基本恢复到了常态,这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他懒洋洋地眯着眼,将脑袋搁在安笙的颈窝里,横在少女腰上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少女小腹处细滑如白瓷的肌肤,喑哑的嗓音里满是餍足:“做了这么多次?这里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少女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有动静那还得了?”

老渣男了,无套内射多少次了,这才想起来问会不会怀宝宝。

褚婪立马一本正经地接腔:“对啊,那还得了?那不得赶紧准备准备,八抬大轿接我孩儿他妈过门呐。”

“太渣,我拒绝。”

某人立刻壮汉嘤嘤,边嘤边装可怜要多亲几下才能好,亲着亲着又天雷勾动地火,下半身不听使唤了。

安笙抬起脚丫抵过去,却被这个变态抓住脚腕,自力更生了一把。

等某人餍足之后,安笙终于穿好衣服,在床上胸肌半露,躺着对她拉拉扯扯的男人幽怨的眼神挽留中,转身打算离开。

“不能留下来吗?天都快亮了折腾什么。”

安笙犹豫了下,还是说:“他最近不太对,我有点担心。”

褚婪闻言,也不连扯带晃了,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朝床里面翻了个身。

“知道你跟正宫娘娘情谊深厚了,我这个小侍妾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

安笙被逗笑了:“什么正宫娘娘小侍妾的?”

她俯身,在男人露出的半张脸上落下一个吻,便离开了。

少女一走,褚婪几乎立刻从幽怨的状态里满血复活,拿起床边的手机,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兄弟兄弟,上次发给我的《绿茶宝典》还有下部没?在线等,急急急!”

对面那哥们显然也是个夜猫子,几乎是秒回:“嘿嘿,尝到甜头了?我就说你之前霸总那一套太油腻了,现在的小姑娘都不吃了。啧啧啧,没想到你这个现充男也有跟我请教恋爱秘籍的一天。”

“赶紧的,下部有没有?发过来,重金悬赏!”

“我记得好像有,我问问……你还不知道吧,这本书还是一国际知名黑客写的,据说销量一度破亿。我怀疑他出电脑教程都不一定有这销量。这年头啊,天才各个都是不务正业的,连程序员都去做画师了……”

“废话能不能别那么多?”褚婪求知若渴,都快渴死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jpg”对面哥们发来一个微笑。

褚婪连忙:“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jpg”

——

安笙到家的时候,发现只有玄关处留了一盏灯。

可能是累坏了,一向注重仪表的男人连衬衫都没有脱,就那么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一手紧紧抓着床单,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眉头紧皱。

安笙其实有在渐渐发现张缭的变化,从跟她在一起之后,这个仿佛游离于世外的男人,周身多了不少烟火气,却也似乎伴随着某些不太美妙的转变。

他的睡眠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浅,一开始安笙只以为是独属于作家这个职业的神经纤细的人的特质,比如睡眠随着创作阶段产生的周期性变化之类的。

但安笙明显感觉到,现在他的这种变化,已经隐隐有些突破安全的阈值了。

刚住一起的时候安笙偶尔晚上醒来,还会看到张缭静静坐在燃了一盏小灯的桌边,轻缓无声的翻阅书籍的背影。有时候安笙会在笔尖摩擦纸面的轻柔悦耳的沙沙声里,再次沉睡过去,有时则会被男人敏感的捕捉到她的视线,转身对她露出一个沾染了轻微暖意的笑来:“不好意思,还是吵醒你了吗?”

但后来渐渐的,这样的景象越来越少。安笙甚至想不起最近一次他在她眼前拿起笔,是什么时候了。

安笙又想起宴纪和那句“这样只会伤害到爱你的人”,她烦闷地揉了揉眉心,起身打算去客卧休息一会儿。

就在掩上门的瞬间,系统030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语气似乎有些迟疑:“契约者,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181我要走了

安笙听出它话里的郑重,干脆来到客卧将门一关,然后把实体的猫猫030放了出来。

“什么事?”

“契约者,”猫儿一反常态地安静站立在原地,没有遵循天性在她脚下打转,然后030忽然走近了一步,然后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安笙。”

安笙愣了一下,便听030继续道:

“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安笙愣在原地。

030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合起来却完全超出了她大脑的接收范围。

而地上的猫猫也终于靠到了她的腿边,失落地低下猫脑袋,又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腿。

“我要走了,安笙。最多还有两年。”

安笙终于听明白了它在说什么。或者说,她终于愿意听明白了。

自从遇到系统的那一天起,安笙就从没想过系统会有离开她的这一天。当时签订的合同上,也并没有注明时间,因此安笙便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她还没有老去,还对系统连接的那方世界有价值,系统便会一直留在这里。

可以说,安笙现在所获得的一切,无可比拟的容貌,通过时间外挂锻炼出的演技,buff加持过的歌喉,舞蹈,虽然有的成果也有她部分努力在里面,但如果没有030这个外挂,她无疑还会是原来那个困在一个人的孤岛上的安笙,更不可能获得如此多的人的喜爱了。

而现在,系统要走了。

安笙是个普通人,她承认自己的自私,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不是为分离而感伤,而是考虑自己的利益。

想到她便问了:“那你走后,留在我身上的改变,会消失吗?”

“契约者的容貌会保持改造后的样子,不会改变。但一些道具的作用,比如迷情体香和塞壬歌喉,都会回收。另外,用点数兑换的所有道具也会回收。”

也就是说,只有身体结构的改变,和脑内新增的知识,会保留下来。任何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都会被彻底抹消痕迹。

安笙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试图接受现实。

030还在解释:“两年已经是我向上面争取的结果了。你知道的,观众都喜欢新鲜感,我所处的那个快节奏的时代更是如此。哪怕影片再精彩,同一个主角和故事背景,看多了也会腻的。”

“……我知道。”

030觑着安笙的脸色,试探性开口安慰:“其实契约者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安笙摸摸猫头:“谢谢你,我自己冷静一下,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但事实上,安笙辗转反侧一整夜,还是无法将自己的心态完全调整平和。

这就好像一个乞丐忽然被天降横财砸中,摇身一变成了亿万富翁,但还没等他怎么体验一下富翁的生活呢,忽然有人出现,秉公执法,将他的不义之财拿走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多少人从顶端一落千丈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不是他们失去了当初适应俭朴生活的能力,而是他们的心态已经被“奢”扭转成了另一副模样,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她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提前训练自己不依赖系统,独自生活的能力。在这方面,她足够理性,不会想着在最后两年,大手大脚地及时行乐。

因为,她还有一辈子要过。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有必须要达成的目标。

这件事,是当初她选择进入娱乐圈,除了娱乐圈获取点数更容易之外的,另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

她不是要当什么当红流量小花,也不要做什么爱豆偶像,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登顶整个娱乐圈。

她要让任何一个这个国家的人,提起娱乐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名字。

她要做,娱乐圈的第一人!

听起来像是白日梦。的确,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种目标听了都只会令人发笑,都是痴人说梦,甚至对于拥有安笙这样非人美貌的人来说,依旧难如登天。

但那是在没有系统的情况下。

多了系统这个超越时代的外挂的加持,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安笙一直确信这一点,她的登顶只是时间问题。

而安笙之前太不紧不慢了。她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她沉迷于饰演另一个人的新奇体验,那种放空自我的虚无状态几乎令她目眩神迷。

这一路的风景确实美好,但从现在开始,她可能没有太多精力去欣赏了。

两年时间,登顶娱乐圈。

安笙已经可以预见这一路上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而这两年,她必须趁着还有系统保驾护航,尽最大可能,向那个顶峰攀去。

古今中外,哪个新人能在短短两年内的时间里,问鼎娱乐圈的第一宝座。

从来没有过。

这就是个笑话。

而安笙,现在要来试试,做这将笑话变成现实的,第一人。

不为名,不为利。这个笑话,大约……名为执念吧。

182神明陨落

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忙,安笙暂时也就有些顾不上张缭。有时候张缭主动求欢,她也会因为过于疲惫的原因拒绝,这样的次数多了,安笙不由得也产生了一点过意不去的想法。

于是这天,安笙按照自己猜测中张缭的喜好精心装扮,在他推开房门时,送上了一个大大的surprise。

安笙明显感觉到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已经意动。两人的唇不知不觉地黏在一起,呼吸越来越急促,张缭温柔抚摸她发丝的大手,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但就在安笙被脱的只剩一件内裤,男人也裤链大敞,一触即发的时刻,安笙揽在男人后背上的手,不知碰到了那里,疼得张缭“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笙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男人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急速后退。一直抵到门边,惊恐不安的脸色,才稍微有些好转。

他在少女疑惑和担忧的视线中,木木地扯了扯唇:“抱歉,我今天……有点累。改天陪你好不好?”

说完,一直温和又体贴的男人,甚至没等安笙回答,便又加了句:“我去书房。”便转身,身影急急消失在安笙的视野中。

仿佛生怕走晚一步,会被发现什么似的。

——

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些日子,张缭不说,安笙也没有主动询问过。直到有一天,张缭忽然开口问她:“要去参加我的生日宴吗?”

安笙料想生日宴上可能会有张缭的家人在,委婉问道:“我去不会不合适吗?”

毕竟两人顶多算固定炮友。

张缭安抚一笑,握住她的手:“没关系,都是认识的人。”

“圈里的吗?”

男人顿了下,抿抿唇:“嗯……有圈里的。”

结合语境,安笙立刻理解了。

大概是这一场只邀请了娱乐圈内人士,很多可能还是安笙和张缭这次节目共同认识的朋友。既然如此,安笙当然不想错过多结交一个圈内大佬,多一条路的机会,便答应了。

夜深人静时。

张缭双眼通红地将手中写了一半的稿纸再次揉成一团,一双手烦躁地插进发丝间,对自己的力道毫无错觉一般地无意识抓挠着。直到手指感觉到温热的粘稠液体感,他才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起身去抽屉里找止血的药膏,一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不能出血、不能受伤,这里不可以,不可以,会被看到,会被看到的……”

等处理好伤口重新坐下,他的手还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微微发抖。他颤颤地从心口处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的画面几乎一片漆黑,仔细看才会发现,这明显是一张深夜里,在车窗外用特制摄像机拍摄的车内场景的照片。

照片里模模糊糊能看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还只是少女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出了任何人看一眼都会再难遗忘的美貌。

少女坐在男人的腿上,两人交颈缠绵,嘴唇相贴,显然正在热吻。

张缭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眼里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剧烈的刺痛蔓延上他的心脏,但这种自虐式的痛楚,却如同迷雾中倏忽炸起的一颗信号弹,短暂地冲破了灵感的关隘。

神经质的男人连忙弯腰去地上捡笔,捡了好几次,才终于捡起来。

他运笔如飞,一串串字迹行云流水般出现在纸面上。

他的表情终于渐渐松弛,好像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珍宝,却在不久之后,忽然笔尖重重一顿,在纸上留下一滩难看的墨迹。

他又着急地将新写的这一行划去,划了一行,又往上划一行,最后整张纸上的字都被他划掉了。

新的纸团再次被挥落在纸篓旁边。

书房里唯余男人嘶哑的低声呢喃:“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

——

读过张缭的书的人都会说,这本书的作者不可能是人,或者至少说,不可能是一个能与人类产生任何共情的人。

他更趋近于一个神,一个冷冰冰的,独立于人世之外,冷眼旁观一切真实和龌龊的局外人。

他的文字鞭辟入里,直指人性最阴暗的至深处,但又好像蒙着一种浪漫主义的雾霭般的柔美宁和,这两种矛盾至极的东西被完美地糅合在字里行间,给予读者从任何一个其他作者那里都无法体验到的新奇感官。

他写罪恶,也写花开,写性爱,也写牧歌,但无论写什么,他的文字总带有一种超脱的冷却意味。

再浓烈的恨,再炙热的爱,在他这里都被冷却成一杯淡而无味的白水,再缓缓流淌进书页里。

有人说他对人间的苦难太过麻木,甚至隐隐纵容称颂一些旧时代的恶习,但真正读懂过他的人却都清楚。

他只是不在意。

他什么都不在意。

因为除了文字,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183她的胎儿

问题就出在,他不再是个局外人了。

那个阴雨天里,铅灰色的马路上撑着红伞的白裙少女,早就伸出双臂,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入从前他不屑一顾的滚滚红尘。

以前他觉得身周的一切都显得游离而虚假,因此他才能信手蘸了墨,把这世界当成一卷冷冰冰的画卷,随意描画。

但不知何时起,从来不重口腹之欲,只要饭菜不是太难以下咽便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的人,开始第一次下厨房,会细心观察那个人爱吃的食材和口味,会小心计算放盐和各种调料的量,会在雾气蒸腾的厨房里用那双只握过笔的手捞起汤勺尝一口味道,然后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由心微笑来。

他从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一切好像都发自本能。

他在无数个与她情深意浓的瞬间,那颗本以为异于常人的天生干涸的心脏,却感受到前所未有充沛的喜悦与活力。那种整个人像被点亮了生命的温度的感受,让他多少次迫不及待地在少女安静睡去后,落笔题写下由爱情女神催生的温热词句。

他会在她陷入睡梦中时仔细又仔细地吻她,怎么也吻不够似的。

他总觉得如果不是怕她嫌烦,他可以就这样吻她一整天,或者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居然也像吻她一样令人满足和热泪盈眶。

他本以为他尽管有些过分喜欢她,也只是像欣赏一朵花,一片云一样。只是她毕竟太美了,他才会沉迷了些。

他想,他只是忽然想爱一个人了,与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然而他没料到,他从没碰过的爱情,会是这样一种让人失控的力量。

那天。

他手中黑伞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噼啪作响的雨点填补了他失序的心跳。车里人似乎是想下车又临时折返,车门开了一条缝,流泄出暧昧黏连的呻吟。

作为一个与灵感为伍的作家,张缭除了会随身携带笔记本,记录日月沉浮给予他的片刻灵思之外,有时还贴身放着微型相机,将一些暂时无法以合适的文字描摹的画面留存下来。

而就在那一刻,他麻木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快门。

他爱上她是在一个阴雨天,恨上她也是在一个阴雨天。

他忽然觉得好浪漫。

他哼起歌来,撑着伞转身回返。踏上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只是想,也许该换种更防滑的地砖。

他打开房门,暖黄的灯光伴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在他身后,山崩海啸,乔岳倾颓。

咔嚓咔嚓,小小声的。

他从来都是安静的,连崩裂也是。

当一个诗人失去纯然欣赏的眼光,自己的花被其他游人多看一眼都无法容忍时,他将不再是诗人,而成为一个疯子。

天才与疯魔,本就只有一线之隔。

他为了她专门写的故事,不同于以往清淡凉薄的文风,这个连标点符号都浸足了阳光的故事,只写到一半,便无法继续落笔。

他以为他可以等她一辈子,但现在,连文字都弃他而去了。

文字是他的肺啊。

一个无法呼吸的人,是等不了她的。

然而当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时,却总有一杯温热的水,被递过来贴上他的手边,哺给他一点赖以维生的氧气。

他终于退化成她的胎儿,一个无法自主呼吸,甚至连开口索取都无法的胎儿。

其实他到底不是真正的胎儿,他会说话,但他张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黑暗中,他饥肠辘辘,却依然安静而乖巧地蜷缩着,寄希望于这根慈悲的脐带,能施舍一些总算只属于他的养分来。

——

房门嘭地被从外面撞开,一个高个子的刺猬头少年小牛犊一般地冲进屋里,胡乱将手里脏兮兮的运动包一甩,球鞋一蹬,便往沙发上一蹦,一弹叁尺高。

还没等屁股坐热乎呢,少年的鼻头忽然动了动,双眼一亮,跳起来鞋也不穿,就一头往厨房扎去。

“哎?妈,怎么是你在做饭?这不逢年不过节的,怎么不让刘阿姨做?”他又探头一看,立马不逼逼了,“哇!包的饺子!”

正在灶台前忙活的中年女人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就知道饺子!个小没良心的,你再想想什么日子?”

少年挠挠脑壳,拧着眉琢磨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我就说嘛,原来是我哥生日呀?哎这也不对啊,往常过生日也没见你亲自下厨的。”

那女人一听这话,立刻乐呵呵地笑开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才像分享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悄咪咪道:“这次不一样,这次你哥说要带人回来呢。”

184能不能……

“带人回来?”少年愣了下,转瞬一喜,“是那个意思吗?我要有嫂子了?”

“那可不?”女人笑应,忽然嫌弃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一身汗臭味。赶紧换身衣服去隔壁叫叫你小舅,念叨着馋我包的饺子念叨了半年,跟他说了来吃,这会儿又磨蹭半天。你快去催催,不然等会儿你哥就到了。”

“好嘞,我这就去!”少年急吼吼地就要出门。

女人在后面喊:“先洗洗再去!”

少年无所谓地挥挥手,“洗什么洗?小舅又不是外人。”

说着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女人只在后面摇头,“这皮猴儿。”

——

张缭开车载着安笙去生日宴的路上,她还捧着几沓资料,见缝插针地在那看。

这是安笙之前参加的第一季《演员计划》播出后,几个公司邀请她参与试镜的剧本。

因为第一季她还没怎么崭露头角,发来的剧本邀约也都不算太有含金量,但在系统030的精妙计算之下,安笙还是发现了几个颇有潜力的剧本。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挑出其中最适合她,对她最有帮助的项目。

汽车忽然不知道轧到什么,不受控制地颠簸了一下。

张缭眼睛没离开前方,一只手却伸过去,挡了一下安笙因为太专心看剧本,差点撞到车顶的头。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车上看东西容易晕。”他柔声问。

“不用。”安笙却摇摇头。

张缭见她忙成这样,连看车窗外的路线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心下既是心疼,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知道,这口气只是暂时的,等车停下来的时候,该来的总会来。

他拧开瓶盖,吞下一口冰水,才终于稍稍镇定了些。

他早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却没想到,连跟她第一次提要求,也只敢这样偷偷的。

——

车轮终于在一座庄园门前,缓缓地停下转动。

张缭按下心中忐忑,起身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伸出一只手。

安笙下意识地将手搭上去,刚一下车看清眼前是什么地方,便忽然抽回了手。

男人明显有些紧张,安笙凉凉笑了一声,问道:“都是认识的人?圈里的?”

看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却始终一言不发,还向她伸着手的男人,她的笑容更加讽刺了:“认识的意思原来是都是你认识的?那圈里呢?你家族这个小圈子吗?”

说完也不等男人回话,转身就要钻回车里。

联系到张缭最近的不对劲,安笙也不想逼他太过,计较太多。但她不喜欢没有边界感,对自己身份认知不清的人。

她还以为,张缭是最安全的那一个。

最后她只是叹口气:“回去吧。”

但还没等她上车,车门便在她面前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身后的男人一手撑在她的身侧,抵在已经关闭的车门上,似乎忽然又意识到情急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气,这声巨响可能吓着了怀里的少女,连忙哑声道歉: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不知道这声道歉针对的,是只有刚刚巨大的关门声,还是也包括,他自作主张将她带回来见自己家人的越界举动。

“没有,我要回……”安笙冷冰冰的回答,被身后男人的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给硬生生打断了。

她隐约听到他喉咙里似乎发出轻微的一点模糊声响,却不成音,紧紧贴着她的比她高出两个头的身躯,此刻却不受控制地细细颤抖着。

他好像变成一块海绵,拼命拼命地挤压自己,才能挤出一个字来:“……能……”

他使劲又抱她一下,顺着脐带又汲取一点力量过来,才有继续挤压下一次的力气:“不……能……”

他深深呼吸着,他知道,如果这次不克服自己,说出自己真正的诉求的话,也许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整整二十八年里,从有记忆起,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向谁主动要点什么。

大多数人孩童时期便天生的会向外界索取,哭着要大人抱,撒着娇要糖吃。

但他总是孩子里最安静、最乖巧那个,给他什么就拿着,不给也不要。对其他孩子看到就会欣喜若狂的那些玩具零食,他也淡淡的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渐渐地,大人们也就觉得他真的不需要,然后再不会主动给他什么了。

而他好像的确不需要什么。不需要被给予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可以长大成这副与其他成年人一般不二的样子。

只是有一个历史残留的小问题,在开口索要这件事上,他年近而立,却才开始第一次尝试。

于是他呀呀学语,又成了个笨拙的孩子。

185谁的女朋友

好在他还有安笙,只要抱着她,他好像就有了无穷的勇气。

张缭喉结干涩地滚动着,失去血色的唇张张合合,终于拼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挤出后面的几个字来:“留……下、来……”

能不能留下来?

张缭花了将近半生,终于为自己问出了一个问题。

他不只是在问她能不能留下来,在他生日这天,与他的家人一起吃一顿饭。

他也是在问,你的心能不能留下来,为我留下来。

他还在问,能不能就只有我一个,就这样停留下来,不要再走到别人那里去了。

安笙也许读懂了他所有的潜台词,明白了这顿饭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挥开了他的手。

他明明抱的那么紧,抵死一般。

但她轻轻一挥,他便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好在有车抵着,才没有狼狈地摔到地上。

安笙看着一向光风霁月,衣不染尘的男人,此刻颓唐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

但她还是继续往前走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未来。

安笙从来不是因为一个男人爱他至深,便停下来做一个贤妻良母的人。

“安笙。”

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喊她。语气并不激烈,甚至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喊了名字,却又不出声了。

但安笙却鬼使神差地,感受到这短短两个字的,沉甸甸的巨大分量。

莫名的心慌让她脚步停顿下来,身后本来已经双眼死寂的男人,眸底又重新燃起微弱的火光来。

但背对他的少女,什么都没说,就重新迈开了脚步。

后来安笙再想这天,才知道他最后喊的那两个字,分明不是“安笙”,而是“救命”。

而她对他鼓起半生勇气,发出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求救,充耳未闻。

——

安笙刚转到车的另一边,便又听到有人喊她。

这次是个元气满满的少年音,却明显有些迟疑:“安笙?”

安笙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肤色古铜的刺猬头少年,正傻愣愣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她。

这少年长相是带点痞气的硬朗式帅气,只是可能是刚运动完,球衣上还有尘土和一些汗湿的痕迹,头发也乱糟糟的,再配上此刻的表情,活脱脱一只在泥里打了个滚的傻狗。

因为安笙的转身,少年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眼里光芒瞬间大盛,啪嗒啪嗒地两步就蹿到少女面前,脸上的兴奋掩都掩不住:“安笙!真的是你啊!听说你去参加节目了,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哎,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绥?”安笙打量着眼前又黑了好几个度的少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对啊!是不是黑得都快认不出来了嘿嘿?”少年对于安笙在这的原因有些疑惑,但转瞬就好像想通了什么,明显更高兴了,只是耳朵忽然红了一点。

他做作地咳了一声,道:“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慌乱地摆摆手,急切解释道:“啊不是!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他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烦躁的自言自语,“啧,早知道就听老妈的话,先洗洗再出来了……”

但懊恼的情绪也就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不到,他转眼就兴冲冲地要去拉安笙的手,“媳妇儿,”他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居然稍微有点羞涩。媳妇儿这么久不见,好像变得更好看了怎么办。

他拉着人就要往家里走,“媳妇儿,你来得正好。今天我哥要带女朋友回来,我妈就亲手包了饺子。我跟你说,我妈这手艺可是一绝!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不一定比得上……”

“你哥?”少女问。

“对啊,就是……”张绥听到问话,一边说一边笑着回过头去,却在看清身后的景象时,瞬间卡了壳。

他看着少女身后,不知何时站在车边的眉眼修长的清雅男人,眼睛瞪得溜圆:“哥?哥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绥也是被这大变活人给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立刻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左看右看:“哎?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嫂子回来吗?我嫂子呢?”

张缭此刻的状态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脸色有些白。

他盯了会儿自家弟弟与安笙握在一起的手,这才把视线落回那张越看越傻头傻脑的脸上,淡淡地问了句:“认识?”

“对啊!”张绥立刻拉着安笙过去,兴冲冲介绍:“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我哥,大作家!这是我……”他挠挠脸,“我女朋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学校里有个喜欢的女孩。”

“女朋友?”张缭念道,像反问又像只是简单重复,也不看谁,听不出话里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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