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精神尚可,不似前次整个人病恹恹的,脸色也依然健康红润,便道:“你肚子疼不疼?难受的话从角门家去歇着,反正大礼已经行完了。”
颜姐姐不会挑她的礼,余下宾客中没人有资格挑她的礼,提前离席也未为不可。李持盈终于注意到他略显疲态的脸,晖哥儿很少这样不顾形象,总是头发一乱就要着人重新梳,此刻眼圈儿隐隐发红,衣服也皱巴巴的,额头上还濡着细汗,看上去居然有点可怜。
“……你陪我一道回去吧,大礼已毕,再出岔子也有限。”真有什么事,还有荣王妃和华仙公主呢。
此时正经作客必须从大门进出,哪怕身份不够、不能使主家开中门相迎也绝不可以贪方便抄近路,会被视为上不得台面的鬼祟之人。荣王府与华仙公主府只隔着一条小巷,从角门出去拐个弯儿就到了,早上一行人却浩浩荡荡兜了一个大圈子,叫她说真真是遭罪。
姐弟俩面对面坐在马车里,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葡萄酒味:“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新姐夫家从前在海关任职,不敢说家资巨万,葡萄酒水晶杯总是不缺的,尤其他还姓王,总叫她想起前世名着里的话: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想着想着好笑起来:“对了,仪宾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你没见到?”他们进门时她分明出来了,“长得……就那样吧,勉强称得上清秀。”
王宜之与朱颜同年,真要较真比她还小上两个月,竹竿身材,面皮白净,丑肯定是不丑,就是也没多么惊艳。至少不如巫师令人记忆深刻。
想起那个巫师他不自觉皱了皱眉,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会儿出现,也不知道真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碰碰他的膝盖:“你怎么了?”
“我以前很抗拒这一天的到来,真的来了才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晖哥儿一顿,低头看两人的鞋尖,“你来京城之前家里没有别的兄弟姐妹,除了爹娘、奶妈子和丫头们,就只有一个颜姐姐陪我说话聊天。”
一直到到五岁他都被养在深宅内院,等闲见不到外人,这事李持盈也有所耳闻。
“她会带很多见所未见的新玩具来,也不似娘一味管束我,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带我去花园子里爬假山、放风筝。我很讨厌奶娘们说她终有一日要嫁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不要我了。”那会儿他甚至拍着桌子直嚷‘不许’,实在要嫁就嫁来他们家,把公主和嬷嬷们逗得前仰后合。后来两人渐渐长大,朱颜开始上学读书、跟着荣王参政议事,有了自己的生活,他还因此失落了好一阵。
李乡君有一点点吃味,同时又有点心疼和理解:“我说你怎么那么小就开蒙念书了。”
家教再严,凭他当年混世魔王的本事,拖个一年半载并非难事。
“一个人在家呆着很无趣啊,”混世魔王没有否认,“不过后来你来了,就好了。”
气氛登时有点尴尬。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在努力与他保持距离,只是两人实在太熟,骤然生分也生分不到哪里去,总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没办法不安慰他。‘将来如果我成亲,你也肯定会习惯’就在嘴边,却偏偏怎么都说不出口。
马车驶进二门时小肚子坠了一下,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就算成了亲郡君也是你的姐姐。”
一起度过的光阴和血缘是做不得假的,她不相信朱颜会为了所谓‘丈夫’将他抛诸脑后。
“我知道。”因为是临时决定回来一趟,门房小厮措手不及,好一会子才将软轿备好。朱持晖先跳下车,也不要人帮忙:“你能走吗?抓着我的手。”
她被他半扶半抱着拉下马车,才要打发他回非仙阁便见不远处一个婆子脚底抹油般急急跑了,二爷一个眼神,长庚长明一齐上前将其制住,仔细一看,却是闻笙馆门前负责扫洒的张妈妈。
“求姑娘超生……”
天纵我
事情的原委其实很简单,这事得从柳枝回京复命说起:柳掌柜外出几年,人出落得越发水灵,俗语道‘人靠衣装马靠鞍’,穿金戴银之下竟不似个丫鬟,倒像是外面殷实人家的小姐,寿哥儿的乳母赵妈妈因此动了心思,她儿子今年二十一岁,因为游手好闲、花钱如流水一直没能娶到婆娘,若能得个颇有积蓄的丫头岂不两妙?深知柳枝的脾气古怪,不好拿捏,她倒没张口,转而看上了次一等的松枝,那是个人尽皆知的闷葫芦,年纪也不大不小的,只等挑个日子邀上几位老姐妹打边鼓,自以为便再无不准的了。
谁知这松枝虽不比柳枝伶俐,却是个肚里有主意的,接连几次都没松口,今儿被烦得实在受不了,干脆躲进姑娘的卧室纳鞋底。几个老婆子被个二等丫鬟扫了面子,如何肯依?一面嚷着‘了不得了,要攀了高枝儿做凤凰去了’一面冲进里头又摔又骂,这会子还在那里和竹枝撒泼对嘴呢。
李持盈:“……”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坏处了,打狗须得看主人,说起来是她受了委屈,可人家是公主府的奴仆,又是奶过小少爷的‘有功之人’,她一个继女还真不好开这个口。
“先捆起来打二十板子,”能开口的那个并不客气,“敢趁主子不在家闹出这种事,谁知道背地里还做过什么?剩下的等娘回来再细细地审。”
她用眼神问他:你确定?那可是老叁的奶娘。
公主宠爱幼子,连他身边的人也比别处得脸,打板子不比罚钱,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朱持晖不以为意,冷笑一声:“我还要顾及她们的脸面不成。”
正月里爹的那个外宅有了身子,公主知道了,派人直接灌了一碗猛药,连大的带小的都没保住,爹爹因此和她拗上了,今天这样的场合也敢装病推脱。这些下人必是以为驸马爷失势,可以顺带踩一脚李大姑娘,呸,没脑子没王法的东西,便是爹真的失宠于娘,她身上还挂着个乡君呢!
闻笙馆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吃食器皿都好收拾,酒味菜味却没那么快散去,二爷见状,假装无意地清清嗓子:“不然去我那里歇晌?东西一应都是全的。”
天还没回暖,府里虽然不缺空屋子,立时就能住人的却不多,总不能叫她去住下人房,和丫头们挤通铺?李持盈也明白这一点,故没有拒绝,只是心里有点惴惴,总觉得自己在做坏事(……)。
一直都是他来找她玩,他过闻笙馆吃饭,她好像很少去到他的地盘,勿论在那里睡午觉……
年前连翘放出去配了小厮,沉香却没有一道出去,他屋里的配额是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此时看来满打满算也就叁四个人。不过李姑娘没问,二爷也不多作解释,待沉香亲自铺好床,被子枕头都重新熏过,她酒劲儿上来,扭捏了一小下就躺了进去。
反正不是他平时睡的那一张,应该没关系的吧?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你睡你的呗,”顿了顿,气势渐壮,“我也要休息的啊!”
明明不在一张床上,为了避嫌两人之间还加了一扇山水围屏,不知道为什么她死活睡不着了。头还昏着,身体也并非不困,只是胸口仿若揣着一只自鸣钟,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要弹开来确认一下自己在哪儿,好平复心情。
“你睡着没?”
变声完毕后晖哥儿的声音不像小时候那么脆生生的,尤其压着嗓子说话时,莫名带了点低沉的黏连。
是因为看不见他的脸吗?她怎么觉得他忽然就从‘小少年’跃进到了‘少年’?姐姐翻了个身,尽量不去想他就穿着亵衣躺在十步之外:“没有。”
少年有点得意:“我就知道你没有。”
他不爱浓香,更爱皂角、肥皂的清新气味,沉香她们熏衣被时总是格外小心,生怕味道重了惹小爷不快。李持盈窝在被子里,不一会儿满头、满身都成了这个味道:“你知不知道朝中有个姓白的将军,十几年前被派去驻倭的?”
左右睡不着,干脆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姓白的将军?朱持晖在脑内迅速检索了一遍近十年的武将职位调动,狐疑着问说:“怎么了?”
“就,偶然听到席上姑娘们聊天,有点好奇。”
没等他继续追问,李持盈突然咦了一声:“你枕头底下为什么放了一块手帕子?等等,这是不是我之前——”
二爷鞋也顾不上穿,脸色通红、赤着脚一路跑下床,将手帕一把抢了过来:“你你你怎么随便翻人的东西!!”
团酥
她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它,脑袋嗡的一声,脸颊迅速充血:“什、什么你的东西!那分明是我的!!”
说着就要上手去抢,夭寿了,这玩意儿怎么没被立刻销毁?哪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自己拿它做过什么,这会儿也一丝不差地回想起来了!
……那不是她帮他那啥之后擦手的帕子吗!!!
“你不要了,自然就是我的!”朱持晖据理力争,脑门上青筋都爆出好几条,“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到底是谁蛮不讲理??姐弟俩挣扎着厮闹在一起,他仗着个子高两手举过头顶,她便站到榻上去够,眼见人八爪鱼似的扒上来,二爷真急了:“你别、你看着点脚下!”
话音刚落便听砰的一声,不知是谁脚下一滑,两个人双双摔进床榻里。
好在褥子铺得厚,并没有摔疼,他还眼疾手快地用手缓冲了一下,只是姿势变得有点微妙——他的一条腿恰好卡在她两腿之间,因为动静太大,亵衣的领子往一边倾斜,露出她脖根后一圈系带似的东西。
“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朱持晖咽了口口水,手指绕上那根细细的带子,“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李持盈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呼吸轻若绒羽,不敢用力:“你先起来……”
怕她受凉,他很体贴的让人烧了炭盆,公主府里只用银霜炭,没什么烟气,热度也较为宜人,此刻她却觉得那火也太旺了些,把她额角鼻尖逼出了一层绒毛似的细汗。
“你说了我就起,”有人耍无赖的功夫臻至化境,“不然……我就自己扯开来看。”
那不是肚兜的带子,肚兜用料更实,怕边角磨伤皮肤,也为了穿脱方便,系带一般置于后腰。后腰……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一绺头发从肩上滑落下来,身下李持盈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咬牙切齿地冲他叫道:“朱持晖!”
“我还没问你拿我的手帕做什么呢!你少跟我得寸进尺!!”
特殊时期使不上力,她又不敢大吵大嚷,怕把丫鬟们惹进来,只能这样无能狂怒。二爷得意至极,一股无名的兴奋感冲上头顶,让他很想好好戏弄戏弄她,看她又惊又恼又羞又耻的模样。
“你自己不要的,我捡回去当然就是我的了。”他把证物攥进手心,“还有你几时变得这样小气?一条破帕子也追着我要。”
姐姐真是被气昏头了:“既然只是一条破帕子,你倒是别跟我抢啊!让我拿去烧掉!!”
他的眼神一沉,正待顶嘴便听某人闷哼一声,身子也跟着一蜷。
“怎么了?你是不是肚子疼?”
他不闹了,慌手慌脚地扯过被子想给她盖上,李持盈觑到空档,身残志坚的起身欲从他手里夺回罪证旧手帕,不想发丝被枕巾勾住,他的手指顺势一划,颈后的带子应声散落。
胸口骤然一凉,姐姐没反应过来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倒是晖哥儿傻乎乎地看着她:“不是、不是我,是它自己……”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逃命般迅速钻进被子里。亵衣轻薄,她又贪方便没穿肚兜,他肯定全看见了……
“我什么也没看到,”二爷不知是臊她还是安慰她,顶着一张大红脸喃喃道,“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她跟死了一样躲在里面一动不动,他下意识地揉捏起手里那块旧手帕,半晌:“姑娘家都要穿那个么……”
那么又小又薄的一件,能遮住什么?再说平时是穿在肚兜里面还是外面呢?
李持盈暴躁起来,彻底破罐破摔:“你不是说没看见么!你管那么多!!”
他听出她恼了,伸手扒拉她的被子:“大不了我也穿一天,任你看、任你取笑,这总行了?”
“不是,你有什么可穿的呀?”她被他逗笑,绷不住表情乐起来,“你别惹我笑我和你说……”
月事头一天,一笑就往外涌。
晖哥儿的眼神几乎不敢往她脖子以下去:“你笑话我?好啊,我以前有没有笑话过你?你居然笑我??”
他不懂女孩子的事情,有什么法子?丫鬟婆子们吃饱了撑的也不会和他说这些,狐朋狗友之间倒是会聊女人,那也仅限于床笫之事,他真的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肚兜男女都穿得,这个小衣服只有女孩儿能穿吗?
她哈哈笑个不住,晖哥儿干脆出手挠她的痒痒,姐姐眼泪都笑出来了,在被子里扭作一团:“你干什么!朱持晖你别太过分了!!”
不知不觉间被子滑去一边,他干脆制住她双手,防止她耍赖偷袭,姐姐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既怕亵衣领口敞得太大,露出里面匆忙绑好的胸衣,又怕下面月事带没有系牢,动静大了会侧漏,待要扭一扭腰腿,调整一下姿势,忽然大腿碰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
“你不是好奇我拿你的手帕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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