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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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占地不大,今日负责看诊的是个相对脸嫩的青年大夫,见到这架势并不慌张,反而一脸镇定地告诫朱持晖:“声音放轻些,这样一惊一乍的更容易吓着孕妇。”

多少年没人这么和他说过话,虑及人家是医者,小秦王硬忍了那点诧异与不快:“家中女眷身子不适,烦您瞧一瞧,看是针灸还是开两剂药。”

受白衣教思想的熏陶,大夫不是很看得上他这副‘老子高人一等’的态度,凭你什么权贵豪门,要看病就得排队,若是仗势欺人,叫仆役将病人们都驱赶走还能说上两句,偏是给了银钱劝人家走的,想刺也无处下嘴。

“先躺下吧,”到底医德尚存,做不出对病人甩脸子的事,深吸一口气后大夫温言与李持盈道,“娘子将手腕伸出来,再教我看一看舌头。”

一半是焦心,一半是觉得应天的大夫怎么如此粗俗无礼,朱持晖的脸色不免更黑。哪怕是他也能瞧出来,她的这个肚子已经有了点月份,再要打掉怕是伤身,只是嘴上仍不死心的多问了一句:“情况如何?现在用药是不是落不掉了?”

话音未落,医生病患齐齐变了脸色,孕妇本人没来得及出声,大夫先勃然大怒道:“五个多月的胎儿,再几个月就要临盆生产,此时用猛药强行落胎是嫌妇人的命太硬,非要闹个一尸两命不成?!”

心中止不住惋惜,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夫主!自己衣着华贵,好好的孕妇只得布衣棉袄,通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无,便是心疼钱财,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至于如此!虎毒还不食子呢!!

一听这声口李九就知道误会了,又怕朱持晖一怒之下暴露身份,又担心大夫再口出妄言、进一步激发矛盾,半支起身体急道:“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必替他说话!”

“你做什么?!”

吵了没几句,忽然手臂一软,李九重新跌回了坐榻上,小腹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她能感觉到方才下腹仿佛来月事般涌出了一股暖流。迎着朱持晖惊恐万分的眼神,李持盈本就苍白的面孔彻底没了血色,她颤着嗓子:“大夫……不落胎的,我不要落胎的……”

大夫亦赶忙收了脾气,亲自取了针灸工具来:“知道,知道!别着急!”

作孽,这下真的动了胎气了。

饶是身体康健,这一胎自诊出喜脉怀相就不是很好,加上操心劳力,脉相较寻常妇人更弱一些。大夫先给她腰部垫高,施了几针后成功止住了流血,在场诸人纷纷松了口气。想是知道自己贸贸然说了重话,吓着了这位小娘子,再开口时医生的脸上带了两分愧疚之色:“娘子年轻,怕不是头一胎?孕中切忌动怒生气,凡事能看开的就看开些,别的倒是还好。”

她冷汗涔涔地躺在那里,这回朱持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用不用开几张药膳单子补一补?”

“暂时不必,”大夫不耐烦理他,只顾低着头刷刷写药方:“胎儿补得过大,回头生产时就要遭罪了。”

难得吃了人的瘪还不得还嘴,李持盈冲他一笑,似宽慰似揶揄地道:“我没事。”

她知道他没有坏心,一来不清楚这孩子的来历,以他从前的脑补功力,不知误会到了哪个世界的爪哇国去;二来他是男子,又不曾正经照管过孕妇,异想天开也是寻常。当时是她精神太紧绷,又是心虚又是紧张,冷不丁听到‘落掉’、‘用药’,肺腑五脏揪作一团,实在怨不得他。

朱持晖像看个陌生人似的将她看了一会儿,半晌,闷着头坐去她的榻边——不知是不是怕挤着她,堂堂小秦王缩手缩脚,腿也不敢伸直,肩也不敢摆正,不过略沾一沾衣摆:“过会子让人去牙行给你买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这两日先把行李收拾起来……不,算了,也不必收拾什么行李,等我安排好了船只立刻送你回济南待产。我——”声音压低,“我打算封个公主给你,只要有爵位在身,李家再多闲话、李汇再如何胆大包天,不至于拿你或你的孩子怎么样。”

他看得出她对这个孩子的回护之意,说实话心里很有点酸怒交加,不是滋味。明知道不是她的错,短短叁年功夫,他还在原地打转,她却好像已经抛下他,独自一个人变成了‘母亲’,朱持晖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被迎头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之前他想着他们还能和从前一样,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回不去了,不可能回去,哪怕只是个野种,他不曾错看她眼里的期待和爱意。

“……公主?”李九愣了一下,回过神后迅速表态,“我暂时不走。”

——

来了来了!不同世界观的交锋(苍蝇搓手

秦时明月

人心就是这样微妙,当他远在千里之外,生死未卜,她一度想过混进商人或洋人的船队里偷偷北上;此刻他好好的站在她面前了,全须全尾、体貌端健,她又不自觉的开始恋栈自由的感觉。

去济南之后的人生根本不必想象,首先公主是那么好封的吗?他自己且地位不稳,说话间丢个公主出去,跟着他的那些人怎么肯服?世道再乱、人命再贱,皇室的尊严总还保留些许,须知公主可不是寻常宗室女,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其次就是李泽和宝宝,她走了,李泽必定跟着一道走,她还没摸清他对朱颜的儿子是个什么态度,万万不敢带孩子涉险——便是他本人不在意,李汇呢?他手下的将士臣子们呢?润哥儿自幼没能长在他身边,甥舅之间本就谈不上什么情谊,万一遭奸人挑拨,生出事端,她恐怕做不到息事宁人、善罢甘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持盈不甘心做个壁花傀儡,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穿着华服罗衣,整天无所事事地坐在深宅大院里等候皇帝偶尔的召见,她宁愿如现在一般,被洪方彦不停分派下来的任务砸得眼冒金星、四处奔忙,诚然这些努力并不一定真的能改变什么、扭转什么,至少她努力过,她真心实意的想要为江南的人们尽一份心。

晖哥儿怔了一下:“什么?”

他以为她在婉拒公主的封爵,沉吟片刻后努力说服她:“你毕竟姓李,加恩给你李氏脸上也有光彩,那边的阻力不会很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复杂情绪,有决意、有不忍、有迷惘,恍如一团乱线绞缠在一处,这令他本能地直起了腰背,面部肌肉微微绷紧,果然,下一秒李持盈低声道:“持晖,我不是被迫加入的白衣教,亦不是被迫留在这里。”

恰似一道惊雷当空劈下,好半天朱持晖都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不是被迫……那就是自愿了?她怎么可能自愿加入邪教?她知道邪教那群人想做什么吗?勾结洋人,私造火器,不惜煽动无知百姓以颠覆大明王朝绵延五百年的江山——

突然他就明白她在拒绝什么了。他不可能坐视白衣教继续向南扩张,眼下还只是江南和荆楚,等他们把两广南疆也纳入腹中就有了和他一较高下的实力,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因此他选在此时亲自南下。泥腿子能有什么远大抱负?顶破天也就是封个国公,余者或晋总兵,或为将军,史书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应对之法:先招安,然后分而化之。

而她不愿意白衣天国就此瓦解。

“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朱持晖从未觉得世界如此荒谬,好像从大娘娘龙驭宾天之后一切事情都脱离了原定的轨道,眨眼间帝国四分五裂,亲人要么阴阳永隔,要么见面不识,他咽了口口水,习惯性地蹙紧了眉头,“难道你真的信他们那篇鬼话?”

什么叁权分立,什么民主自由,白衣天国不是洪大总统一个人说了算吗?那大总统不过叫着好听,本质上与皇帝何异?

“百姓多愚昧,朝廷层层选士便是为了筛选出举国最聪明、最顶尖的那拨人,辅佐君王、劝谏君王,如一味放任百姓,教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必然会导致国家的破败。‘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此乃古理。”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法兰西不也复辟了皇帝制度?可知这不过是书生的空想,不可能行得通的。”

她没打算在医馆里和他做辩论,闻言只道:“正因为百姓多愚昧,才不能继续蒙上他们的眼,捂住他们的耳,叫他们温良恭俭让,只管听上头的话就好,不是吗?”

这一问振聋发聩。

他其实知道,或者说能感知到万国正处在一场无形的变革之中,从前列国打仗,你割我一城,我取你一城,最坏也就是如朝鲜、安南一般为宗主国的附属,受宗主国的驱使,如今日不落帝国的舰队出征,是要亡人之国、灭其之种的。

何谓亡国灭种?男人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其形势远比蒙元统治时期更加严峻凄惨。西洋人与汉人可没有什么香火情,他们的大本营也不在此地,大明地大物博,最好的情况便是沦为第二个印度,成为某国国王的王冠上‘最耀目的明珠’。

朱持晖的内心微微震荡起来,但没有被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易说服,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空档,门外孙钊叩了叩门:“少爷?”

小秦王清清嗓子:“……什么事?”

“外头似有人闹事,咱们人手不多,属下斗胆,还请您尽快离开此处为好。”

他这么一说,里头的一对姐弟都听到了外面吵嚷的人声,李持盈因躺在窗边,还探出头去瞄了一眼,只见半条街上堵满了身穿应天女子学校校服的妙龄少女,有的举着横幅,有的怀抱大字,跟在为首的女孩身后一齐高呼:“强烈反对保留南京紫禁城!恳请上下议院和大总统倾听我们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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