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早刚下过大雪,她歪着脑袋看他打帘子出去,身上只穿着件寻常棉袍,有寒风扑进来,她忽然替他觉得冷,忙放下碗问老太太:“您不是给叔父缝了件袍子么?我拿去给他。”
是件湛蓝银鼠里子大氅,做成好些日子了,不知怎的老太太也一直没给出去,见她自告奋勇,忙命丫头取了来给她,摸着她脑袋和冯妈妈说:“我们小鱼儿大了,也晓得心疼人了,总算你叔父没白养活你。”
她六岁,抱着袍子跑到庾祺房里,路上跌了两跤也不觉疼,反而跌出阵欢天喜地的笑声。
庾祺听见打帘子出来看,见她个头不大,却抱着个大包袱皮,以为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忙去接来,“这是什么?”
“老太太给您缝制的衣裳。”
他眼皮稍垂了下,苍冷的脸色有点尴尬,把衣裳随手放在桌上,既不打开,也没叫拿回去,忙着要出门。
九鲤又去将那包袱皮抱来塞在他怀里,“这大氅是蓝色的,您瞧我的斗篷是白色的,您穿上这衣裳抱着我一道出去,不是很衬么?”
庾祺看一眼那袍子,又看着她好笑,“说半天你是想让我带你出门?”
她狠狠点头。
他却脸色一变,“不行,外头都是雪。”
她猛地扇着一对眼睛,“好容易积起这么厚的雪,我会背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还不能领会那情景,您不带我瞧瞧去么?”
后来经不住她缠,还是牵了她出去,刚到田间她就不肯走了,怕滑到田坎底下,一定要他抱。
他上月命人撒在田坎上的白花蛇舌草。这一片的田地及对过一座小山头都给他赁下了,仍雇庄上的人种些常用药材。白花蛇舌草这种药不占地方,随便在田坎上撒些草籽就能活,只是不耐寒,偏缝这几日大雪,少不得来看一眼。
他蹲下去,将她放在腿上,拨开积雪一看,底下冒出一片嫩绿的草。她在他怀里探出身,伸手碰那些嫩芽,碰到一点冰凉,但在他怀里是暖的,所以像是在冬日里触到了春天,扬起一片清脆的带着无限希望的笑声。
他抱着她站起来,睇着她好笑,“你怎么瞧什么都觉新奇?”
他倒是瞧见什么都是那副了无兴致的样子,好像早与这世间断了关系。
九鲤遂想起另一件怪事,他午间怎会有兴致在园中闲逛?
正想问,窗外倏有人用探问的口吻喊“庾先生”,听声音是张达,杜仲去开门,他朝屋里张望着,一面笑呵呵道:“北屋开着门亮着灯,又不见人,我想你们八成是在鱼儿姑娘屋里。”见床前在煎药,又惊道:“唷,是谁病了?”
杜仲让他进来,“小鱼儿吃多了积食。”
险些没讲九鲤怄得跳起来,她忙爬起来分辩,“没吃多,就是吃了肉不怎样好克化。”
杜仲特地走到罩屏内看她的脸色,“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就是肠胃有些不大爽快而已。”见庾祺从床沿起身,像要领他出去,她忽然来了精神,“是不是说案子啊?就在这里说嚜,我也听听!”
庾祺只得在外面罩屏坐下,摆手请张达也坐。张达道:“午间过来就不见先生,还以为有发急症的病人,”
“没有,我不过闲来无事,在园子里转转。”言讫,漫不经意地笑笑,“张捕头,你们衙门那些官差可有些不像样,今日齐大人不在园中,一个个便歪的歪,靠的靠,无精打采的,说是巡园,也不过闲转几圈就聚到间空屋子里饮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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