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正是最冷的时候,你起来坐着,怎么连炭也不添?”幼君虽然驰骋商场,却从未做过这添柴加水服侍人的活计,此刻心一软,竟走去角落里提了炭篓子来夹炭,“你是几时起来的?”
九鲤将双手垂在桌上,朝她勉强笑了下,“听见底舱有人起来我就醒了。”
底舱那些伙计一向是卯时半刻就起来换班,昨夜丑时过半还仿佛听见她在抽噎,这才睡了几个时辰?幼君轻叹口气,拢拢外氅在桌旁坐下,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玩意,原来是从前的双鱼戏莲佩给熔成了两半。
“这枚金佩是我送给仲儿的,他又拆作两半,送了你一个?”
九鲤点点头,“那时候我差点要跟着老太太回苏州去,我知道他舍不得我,但嘴上不承认。”
幼君想到杜仲,自然便想到弟弟关展,忽然觉得那两条鱼咬着她的手,她赶忙放在桌上,苦笑道:“这件东西大约不吉利,以后别带在身上了。”
九鲤也想到关展是她害死的,杜仲却是自己害死的,她们两个都是姐姐,一样做得不称职。她把两枚鱼佩揣回怀里,垂首时不小心掉下一滴泪。
“你这孩子——”幼君顿了顿,仍道:“这世上有谁不死?你还年轻,往后就晓得了,至亲至爱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你而去,想躲也躲不掉,你此刻就睡不着吃不下的,将来又当如何呢?”
“我没有姨娘那份魄力。”
幼君笑笑,“你不如就直说我是铁石心肠好了。”
说话间,娘妆也穿衣裳起来了,服侍幼君洗漱后,到底舱取了早饭来。幼君一面招呼九鲤吃,一面问娘妆庾祺他们吃过没有。
九鲤便接口道:“我叔父早上从不吃早饭,只吃一碗茶。”
幼君随即想起来,好像的确如此,这些日子与庾祺同船,从未见他用过早饭。因问九鲤缘故,九鲤道:“他小时候跟着他师父四处行医,吃饭睡觉时辰不定,常吃不上早饭,习惯了。”
“庾先生的师父是谁?”
九鲤想起从前庾祺嘱咐过她不许和人说,便微笑摇头,“不知道。姨娘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我想庾先生医术了得,他的师父必定也很了不起的人物,所以问问。快吃饭吧。”
九鲤勉强点讥之后,便挽好头发瀹了茶,亲自送到床尾舱房去。见这边门开着,门上挂着厚帘子,撩开朝里瞅一眼,叙白张达皆不在屋里,只庾祺弯在面盆架前洗脸。她端着茶进去放在桌上,却不走,也不说话,只在桌前局促站着。
自到这艘船上来,庾祺就常常沉默着,和她也没多少话讲。她知道是为杜仲的死,他心里不免自责,短短两三日便显得消沉而憔悴。
她耐心等他洗完脸走过来,方小声同他搭腔:“张大哥他们呢?”
“到下头吃早饭去了。”庾祺不怎么看她,径来坐到椅上,见她不说话也不走,方又问了句,“你吃过没有?”
她静静点头。庾祺抬额看她,她却立刻把眼睛垂在地上,似乎不敢直视他。
他叹了口气,想摸她的脸却有气无力,只伸出胳膊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他又不忍心冷待他,借着话头问:“吃得这么早,你是几时起来的?”
九鲤细挪两步立在他膝前,眼眶里汪着点泪,勉强笑了一笑,“我也就比您早起来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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