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隆答应了让拓跋焘帮助他,意味着他将性命托付在这个人身上了,而即使到了现在,刘义隆也没能真的认为自己驾驭住了此人。此事对于普通的主君和心腹来说,无疑是没有难度的,可那不是他们。
他们之间,绝不能用寻常的主从来视之,刘义隆知道拓跋焘从没有臣服过,在这个人心中,他们两人始终是平等的。
“你从没有放弃过你自己的功业,你并不会屈居我之下。”刘义隆说道。
拓跋焘笑容满面,“哦?”
刘义隆平视着他道:“你在我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学习而已,你的骄傲让你永远不会承认你比我差。”
拓跋焘微笑道:“因为我很年轻,我有大把的时间去调整和改正自己,我相信我自己,可以超越任何人,哪怕是过去的我自己。”
上辈子,他在年华已逝的时刻做下了悔恨终身的决定,他痛苦的从不是无法挽回,而是他已经老了,没有时间挽回了,但重生了一次,他有大把的年华。
“但我不可以,我的时间近在眼前。”
拓跋焘大笑不止。
“刘车儿啊刘车儿,你是如何地不自信,你难道也没有超越我的信心吗?”
刘义隆抬头看他,“我没有。”
他身体孱弱,衰败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日就会病死。
拓跋焘一怔。
刘义隆平静道:“我承认你的强大,我知道我穷极一生都做不到,而我多病,只怕也没有那样的一生。”
拓跋焘皱起眉,他的确一直困惑于此,他的这位宿敌,明明羸弱不已,为什么还能与他相抗衡。
可这话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问了,只怕问不出答案,因为现在的刘义隆的确什么都还没做到。
他展颜笑道,“也就是说,你觉得我不会帮你?”
刘义隆摇了摇头,道:“看来你的确不会臣服于我。”
“所以你不会答应我。”拓跋焘悠然看着他。
他看见刘义隆沉默了很久,忽然间,他开了口。
“你所说的是个糟糕的主意。”
拓跋焘道:“没错,只能救下你的妻儿,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
“但如果我想保护所有人,我就必须要这么做。”
拓跋焘兴致勃勃地建言:“其实你的办法也不错,不过是妻儿而已,风险也小——”
“所以,与其牺牲阿袁,不如我辛苦一点。”刘义隆打断了他的话,“那我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许久的寂静之后,拓跋焘笑了,“牺牲……那不应该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吗?”
刘义隆抬头看他,很轻又很缓慢地,也笑了出来,“也许吧。”
拓跋焘不笑了。
不知为何,他有了那种在江北面对着建康城的错觉。
他望着江对岸的那座城,它近在咫尺,却也是最近的距离了,他想要征服那座城,他真的很想,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征服只会毁了它。他做不到容纳它,他始终没有懂过它。
他也发现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期待这种感觉的重现。
他不能理解,可他再没有办法问出为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已经发生了的。
为什么?他依然年轻,可这样让他不知所措的事发生之时,他竟然发现自己依然什么都做不了。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不期然地感受到上辈子的某种感受,他意识到了这绝不是什么偶然,这似乎与他想要探究的东西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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