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沮渠牧犍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将要夸出口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他看了看独孤娄,良久,到底是没有再恭维宋使,只是默默坐在那里不动。
袁淑闻言倒是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而君子不器,德政施化,岂能泥此?贵军今春来攻,而民无从逆者,岂不正是如此?”
他这话颇有几分杀人诛心的味道,独孤娄也无话可说了,沮渠牧犍见氛围有些僵硬了,当即笑道:“宋继诸华,运沿德历,固有此一言,而代魏世承重光,亦沐晋风,岂不正是相互印证。”
拓跋崇一听,就知道他在拉偏架,宋人是“继诸华”,他代魏就只是“沐晋风”,这毫无疑问是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区别。但他刚要开口说话,独孤娄却又在他身后捅了捅他,拓跋崇只得憋屈地住了口。
独孤娄这才转头看向沮渠牧犍,笑道:“则凉州既拱诸华,又得重光,亦是一方之雄。”
沮渠牧犍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袁淑一眼。
独孤娄这句话恭维他是一方之雄,毫无疑问是一种隐晦的承诺——只要与代魏合作,他就依然是割据一方的势力,不会失去自己的根基,而宋使袁淑的意思显然则是不同的,不论如何,沮渠牧犍的心中依然期盼宋使能够再给出一个好价钱的。
遗憾的是,袁淑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悠然地斟着酒,自为独饮。
沮渠牧犍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再从宋使的口中得到什么承诺了,只得举杯说起了些场面话,又领人举杯敬了宋使一番。
好在接下来的过程倒是平静无波了起来。
宋使表现得颇有些冷淡,逢到话茬,时常并不接话,让沮渠牧犍有些尴尬,但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时常在恭维宋使,话语中满是溢美之辞,魏使则更是露骨,继一方之雄之后,又直接给出了承诺,称贺兰山与六盘山以西都是沮渠牧犍的牧场,魏人绝不插手,隐隐含着若是攻下贺兰山以东,也不是没有商讨余地的意思。
面对这样的挑衅,宋使竟也没有当场大怒,就此反击,反倒依然高傲,仿佛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一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得沐华风”之类老生常谈的话语。
这一下,无论是沮渠牧犍还是拓跋崇、独孤娄,都明白了宋使的意图——他们甚至根本没想着来谈,只是来宣读战前告知的。沮渠牧犍实在说不上来心中是开心还是忧虑——开心的是魏使的诚意确实很大,忧虑的是宋军若是来攻,只怕就算魏军围魏救赵,他凉州也要狠狠掉一块肉才是。
到了宴会结束之时,众人都有些微醺了,沮渠牧犍终于还是作出了结语,“时间已晚,鄙人便不打扰诸位贵使休息了,饮了这一杯,还请安居此处,来日再行商谈。”
独孤娄笑道:“今日欢饮,倒是难得,只盼还有来日此时。”
沮渠牧犍哈哈大笑,看向了袁淑,直白道:“这就要看袁侍郎和陈留王的意思了。”
袁淑沉默地看了沮渠牧犍一眼,后者本以为他亦会如宴会中一样不再回答,却不料袁淑开口回了一句,“为了这句话,这杯酒下官倒是非饮不可了。”
沮渠牧犍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他就知道这袁侍郎是个有趣人,明知道他是在明示价码,他却只肯饮酒以尽此情,而不肯许诺一个来日。
但说到底,哪方使者又是好对付的呢?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为了一点利益,必须相争到底,才能不损国体。想到这里,沮渠牧犍抬杯,亦饮下了这杯酒,放下杯子后,他垂首看向袁淑,正看见对方微微一笑,露出了一颗豁牙。
?
夜色渐渐深了,人定之后,所有声音都沉寂了下来。
宋使的住处却迎来了一阵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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