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下关县,气温骤降七八度,最高都快跌至零下。
许槐起床变得更困难了,几乎每天都是靠柏松霖强行开机。看做不听说,现在他的脸皮已经厚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使被拎着脑袋坐起来也要赖唧一会,伸着胳膊腿等柏松霖给他套衣裤。
柏松霖说他简直是活回去了,刚来的时候还知道每天早起铺床叠被子。许槐仰脸听他叨唠,眼睛都不睁全,听一会就把头一埋,在他小腹上撒赖般地滚。
柏松霖能让他烦死,打不怕、骂也不管事,只能在给他擦面油的时候狠狠揉搓解气。许槐在他两手底下被揉得七荤八素,嘴快歪到眉毛上去了,揉完满脑子都是股香香的味儿。
其实他打小没抹过这些,风大雪大颧骨就皴红,时间长了掉几层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可柏松霖看不得他脸上干绷起皮,问了郁美妞以后,买回这个脸油天天追着他擦,搞得他一天不擦脸就疼得受不了。
真是被养小了,养娇了。那么凶的一个人,放在哪儿都硬戳戳的,竟然能把他揣到心口窝里养,养得干净、白软。
以至于许槐偶尔会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日子一天天地过,立冬的前一天,天上下了霜粒,说雹子不是雹子,说雪不是雪。接走薛老头的车撞破汤汤霜雾,原路停在街上,把人又送了回来。
开门进院,院里多了几枝扦插的连翘。屋里没人,桌上放着一壶热茶、一套钥匙。
老头看完背着手去隔壁院找许槐,把钥匙塞回去,呲哒完孩子顺便留下蹭了顿涮锅。
州山人一到入冬就爱吃涮锅,鼎状铜锅,炭火打底,原汤轻烟慢炖,酥肉、冻豆腐、粉条、炸土豆,想吃什么涮什么,层层码放在白菜叶上,“咕嘟咕嘟”能吃很久。
暖洋洋的,慢慢渗透、混合,日子放在里面一煮都能煮出滋味,鲜活温馨。
是月中,风停天晴,柏松霖开车带许槐去县郊拜访棺材匠老罗。薛老头和柏青山跟着一起去,指错了三次路,终于把车指挥着停到一处坡下。
坡下是个大院儿,砖土墙围着,看着跟入冬的山和田地一样,都是灰黄色的。柏青山拦了个人打听,那人说没错,这里就是罗锅子的家。 网?阯?发?B?u?页?ī???u???è?n?②?〇???????﹒??????
几人叩门进去,往里走,院子两侧都是停放的棺材。院中几间屋连成一小排,剩下的地方搭了棚子,用来停棺、摆料,地上散放着漆和刻刀。
老罗从屋里迎出来,带他们去看薛老头的棺材,已经完工了,远看是一条枣木色的大船。
到了近处,船体周围的雕花枝子又能看得分明,图案不能用精美形容,有些顿折处甚至可以说是糙的,放在棺材上却恰恰合适。
线条大开大合,寓意吉祥如意,老百姓就爱这点子挥洒的泥土气,敦厚朴实,罩在棺材上能把死气也给压下去,死也要富贵、漂亮,带着祝福。
许槐看得移不开眼,看完这一口还有那一口,每口棺材都不完全相同。老罗找纸杯给他们倒水,说如果不是急用,他的棺材可以随心意定制,大小、深浅、颜色、图案,全部可以根据需要设计调配。
薛老头摸着自己的棺材直点头,看着挺满意,柏青山扶了他一把,对老罗说:“你现在越做越好了。我记得我给妈订棺的时候,你还是住在个棚屋里。”
“可不,”老罗说,“那会我改行还不太久,身上没钱,只够在犄角旮旯里租个棚子。”
老罗原先是做木锁、打老式家具的,这些没落后,老罗就改行做棺刻碑。做棺材是个手艺活,但通常除了老人待见,稍年轻些的都嫌晦气。因为老罗长得黑还有点驼背,没少有人当面叫他“罗锅子”、“黑老鬼”,欺负排挤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过这会儿就好多了,人都读了书能明礼,就算嫌乎也不会跟以前那样膈应我。还有好多人心地很豁达,不把死当成是晦气事了。”
老罗说以前除了行将就木,死是一件不太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隐晦、隐秘。这些年慢慢不一样了,很多老人身体还健康就会提前定好心宜的棺材,想要什么样的也会很直接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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