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文渊阁明间。
明间内炭火早已烧暖,奉明帝去了大氅,正位落座。
“宋……”
杨照月见皇帝仍未把宋饮冰的名字记清, 忙轻声提醒道:“哦,刑部司狱官,宋饮冰。”
奉明帝抬手:“搀进来吧。外头冷。”
杨照月躬身应“是。”
又听奉明帝道:“给众卿设坐, 今日不在御门, 你们司礼监也别问规矩。”
数十把红木圈椅在殿内摆开, 众官皆谢恩落坐,唯有宋饮冰仍跪于殿中。
韩渐在旁道:“宋司狱,不可辜负圣恩啊。”
宋饮冰撑扶着地面,室内虽暖,他却额上冷汗直冒。
奉明帝道:“算了,朕知道你身上还有伤, 坐不得,朕……”
“是臣有罪,不敢受君恩。”
奉明帝冷冷地笑了一声, 低头凝视宋饮冰:“朕不觉得你有罪,相反,你说得对,天机寺的那场火,的确不是他刘氏女燃的。她背后,是你们刑部发了疯的首官,是朕的辅臣,是你们言官盛赞的百官之伞!他焚享祭六牢的国寺,他就该死,该即刻千刀万剐!”
宋饮冰重叩,韩渐也随之伏地。
二人耳边几乎同时响起玉霖的话:“你们跪在殿前,声泪俱下,说出那句:‘求陛下救百官之伞,求陛下救赵河明性命’。”
至此二人皆微侧面,目光轻撞。
宋饮冰先声道:“臣请陛下,救刑书性命——”
韩渐闻声,亦叩首续喊:“请陛下,救赵辅臣性命——”
这二声后,殿内众官皆离坐跪下,齐声恳求:“请陛下,救命赵辅臣性命——”
游廊对面的门后,仍然跪在地上的赵河明听到了众官的声音。
他们替他赵河明向奉明帝求的,不是“赦免”,也不是“彻查”,而是一个“救”字。
赵河明不禁想,起过去师生对坐,清谈闲话时,玉霖常与宋饮冰等人辩论“情理”。
她常说:“法司之务,无外乎这两个字。‘法理’是用来束缚堂下所跪之人,至于“人情”字,则是堂上人的美名。
“跪堂下的想求生,坐堂上的想求名。”
好透彻地一句话,可惜宋饮冰不甚认同,说怎可将执法者的“仁善”,扭曲成“求名”。
玉霖不会和宋饮冰争论,甚至愿意对着宋饮冰认错。
如今,这一声“救”字从宋饮冰口中说出,赵河明听到的却是玉霖的声音。
她教宋饮冰与科道官,向大梁一朝最高贵的堂上人为,他这个堂下人讨来恩情,与此同时,赠堂上人一道珍贵的“美名。”
说到底,她还是赵门之中最圆滑,最清透的学生。
披官服时,情理皆通。
她真的很适合做一个司法官。
赵河明心下怅然。
隔窗望着白雪簌簌,心中倒是希求,日后若有时机,能得一席之地,让玉霖与宋饮冰,这两个昔日同门,在他面前,再辩一场。
奉明帝靠向椅背,居高临下地所跪众官,朗笑出声。
“朕怎么救他啊,啊?你们都清楚,天机寺不仅是一座香火大寺,那也是我大梁的祭台,就这么烧尽了,朕救了他赵河明,朕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怎么给啊,你们说说,怎么给?”
殿外大雪无尽,众官伏地无声。
奉明帝却一点也没有因此生气,他喝了一口滚茶,声调明显松快下来。
“怎么不敢说了?”
他说着,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众官之间,一面走,一面道:“朕替你们说,到头来,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要把朕交代出去。”
此话说完,他已走到了宋饮冰的身边,声音逼至宋饮冰的头顶的,“钦天监怎么说的来着,哦……天火示警,朕全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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