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问道:“你们将才说张容悲,曾来船上告知你们炸坝的消息,那为何载银的官船没有靠岸?白白将银子往河底填。”
老船工苦笑了一声:“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做工的人,能知道的事了。但是姑娘说的银子…,是,当时说是有五百万两白银在船上,可是沉翻之前……我亲眼去看了,我那条船的船舱里哪里有银子,就是一箱一箱烂石头。”
他说着苦笑摇头,三分戏谑:“要说银子,官老爷们说,银子早就不知道被洪水冲到什么地方去了,可要我说,那银子在上船之前,就被他们搬走不知道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呀!”
“天机寺……”
玉霖轻声呢喃,回头望向张药,张药错愕地抬起头,与玉霖目光相接。
玉霖虽仍然冷静,眼底却隐隐泛出了水光,她抿了抿嘴唇:“你从天机寺菩提塔下挖出来的银子,也许……就是当年填进洪水里的盐税银。”
她说着喉中猛一哽塞,“我知道何礼儒为什么会死了……”
张药问道:“灭口吗?”
玉霖点了点头,摁着手腕凝神梳理前后:“河礼儒当年奉旨南下寻盐,本该带回白银千万两,但事实上,最后半数白银回到梁京,必是赵汉元逼何礼儒与他们合谋,借溃坝吞了那五百万两税银。其中两百万两,被藏进了菩提塔下何家的冰窖,至于那郁州坝,朝廷没钱修也不想修,索性不深查,就这么纵容他们炸了。根本就没有刘氏杀夫这件事,是他们用一桩所谓的杀夫案,来遮掩他们杀何礼儒灭口吞银的事实。”
她语速渐快,虽在竭力克制,身子依然不禁发颤,“杀夫一定会被判处凌迟,梁京城内根本没有人会听一个杀夫的罪妇解释,就连刘氏的母家,当时也只能弃她。所以……所以我不是疯妇,当年判决刘氏的公堂上,是诸公无眼,我没有护错人,我真的不该去死。”
张药看向玉霖微微颤抖的手腕,哪里伤痕交错,全是不该属于她责罚。
“去年公堂,没有人问一句,她为什么要杀夫吗?”
玉霖惨笑,“有人问过我,为什么要发疯脱袍吗?有人问过你,为什么要肆意杀人吗?没有。我们……”
她声音哽咽,说出了一句令张药心痛万分的话:“我们是抹布,是被盖在梁《律》上的抹布啊。可我明明是很好的司法官,我没有看错……”
她说着喉咙一哽,猛咳了一声,哑然道:“我不服,我死也不会服。”
“你没错。可我也是抹布吗?”
张药凝视着玉霖的眼睛,“我也配做抹布吗?”
玉霖一窒,张药的眼神,此刻看起来如此难过,从前她在那张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可自从他在三司堂上露出那背后的“罪奴”二字好,他好像突然拾起了他人生当中落了满地的悲喜。
然而玉霖明白,那并不是张药的软肋,而是一片死灰,在她身边陡然复燃。
她的勇气和不甘,真的救过张药,然而她无法在当下回答张药的问题,她还没有彻底厘清眼前的情形,只能忙不迭地抹去眼泪,决然避开了张药的目光,转身强定下心神,续问道:“你们的恩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并没有立即回答。
玉霖径直猜道:“是一内监吗?”
众人一怔,老船工道:“我们不知道恩人的名姓,只知道当年被押解来梁京,城外梧桐林中押解我们的人,正要将我全部灭口,谁想忽传来一道令,调走了原本押解我们的差役,我们都以为是凶多吉少,谁想那些人竟说,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是奉恩人的命,来救我们的。”
之前说话的船工道:“我们原想求他们放了我们,可后来转念一想,我们脸上都有刺印,根本逃不掉。所以……”
“所以他们就把你们送进了庆阳墙。”
老河工点头叹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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