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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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持盈在课桌底下轻轻摇他的手:“好啦,好啦……”

又过了几日,春雪化尽,荣王在文武百官以及无数京城百姓的瞩目下,以全副亲王仪仗乘坐火车前往天津,翌日一早他将在天津口岸登船,以大明外务使臣的身份前往法兰西。《大明日报》头版头条:‘牙璋辞凤阙,宝船渡远西’;《名士风流》则把目光聚焦在留京的荣王妃和新婚的怡郡王身上;《言者异》、《二叁子》无不认为这是大明翻开新篇章的第一步,皇子又如何?皇子凤孙们独坐高台,无条件接受万民供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只有脚踏实地、为帝国鞠躬尽瘁之人方配得上百姓的敬仰和拥戴……

热度迟迟没有降下去,叁月初九日天降大雨,荣王府里使了个口齿伶俐的媳妇来,进门就道公主大喜。华仙问过方知,原来是朱颜诊出了喜信。

春来也

这厢公主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一位老妈妈子屈指算了算日子,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可不是大喜?元月二十成的亲,到今日也有一个多月了,郡君好福气呀。”

只要不是讨厌仪宾到压根不愿意和他同房,新婚时是最容易有孕的,颜丫头不似她爹木木呆呆,根子上更像她娘——荣王的民望正值顶峰,哪怕月份尚浅,此时放出有孕的消息也可抵消一二‘番女’、‘杂胡’的负面舆论。

嫡亲的侄女,又有郡王之尊,于情于理礼都不能薄了。华仙命人赏了那媳妇两匹红缎子尺头,两个玛瑙戒子,又派人把李持盈姐弟叁人一齐请来,道:“贺一贺他们姐姐的好事。”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李持寿那事早传进了各人耳中。华仙毕竟看着李持盈长大,倒没觉得她会起歪心攀附晖哥儿,更担心大儿子看上了人家的丫头(……),犟死犟活非要弄上手——知子莫若母,朱持晖的脾气她领教得还少吗?

二爷心内又是另一重想头,怕事态继续扩大,他先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那个奶妈子扫地出门,对外只说得了急病,要出去将养;然后着人在府里打探,看有没有适龄且为人不错的小子可供婚配。只要松枝成了亲,搬出去和她男人一起住,那起子嘴脏心也脏的浑人不就无话可说了?谣言不攻自破。

依着他的性子,本想将乱嚼舌头之人一家家捆起来,或远远发卖或悄悄饿死,可打老鼠不能不顾忌玉瓶儿,真把事情闹大了,李持盈首当其冲。

他是想她一辈子不嫁人,长长久久地留在府里陪他,但不是这么个名声尽毁的留法。老叁那里固然有些怨言,到底教他压下去了。

叁个人分叁路抵达宝华堂,寿哥儿年岁渐长,不便再跟着母亲起居,去年公主单独划了个院子给他,规格人手都比照着非仙阁来。他一见到朱持晖就快步迎上去,也不顾这泼天大雨,欢欢喜喜行了个揖手礼:“二哥!二哥今儿和我和娘一道用晚饭吧!新得了几块好鹿肉,叫他们收拾好了咱们吃。”

二爷揉揉他的脑袋,见他肩膀、衣摆处湿乎乎一片,因问:“你刚下学?外头风大雨大,也不知道换身干净衣裳。”

宝华堂里还有他们哥俩的常服,很快二人被丫头引进内室,叁爷在那里叽叽喳喳学里的趣事,朱持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不多时衣裳换好,李持盈也到了,因外头昏暗暗的,除电灯外宝华堂里还点了十几盏装饰用的花型灯烛,华仙公主独坐上首,看起来虚无又遥远。

“今儿午后荣王府里打发人来,说颜丫头有身子了,我想着大人们的交情是一桩,你们小孩子的情谊又是另一桩,正好明日休沐,咱们一道过去瞧瞧,权当是提前道喜了。”

时下风俗,未满叁个月的喜脉一般不会公之于众,怕胎气太弱,保他不住,故华仙说是‘提前’道喜。

堂下叁个人皆是一脸茫然之色,过了约一盏茶时间,李持盈弱弱地问说:“郡君还好吗?我们过去会不会太打扰了?”

华仙被她逗笑,忍俊不禁道:“月份还小呢,哪里就那样了。”

朱持晖接口追问:“着人知会舅舅了不曾?”

荣王除了是个妻管严,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可能因为膝下只有一女,他对朱颜一向是宝爱非常,这次离京前特意向万岁进言,说想看到颜儿成亲再出发离国。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岂有不知会荣王的道理?

这回没等华仙开口,她那奶姆安排好菜馔,满脸赔笑着进来道:“我的菩萨哥儿,王爷如今还在海上,却使谁去递这个话呢?他们也没长翅膀子,能飞过大海大洋去呀。”

船队叁月初六日启的程,堪堪叁日,怎么也到不了法兰西,再过几日,等他们在倭国靠岸休整、补充补给时就能知道了。

谁知这雨一连下了十几日,直到下一个休沐日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朱颜靠在枕头上,说话时深深叹了口气:“再这样下下去,今年怕是要闹水患了。”

李姑娘坐在她床前的绣凳上,膝上搁着一沓新鲜出炉的报纸:“快别叹气,给孩子听到了不好。”怕人闷在家里无聊,最近她和晖哥儿常来陪朱颜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熟悉,她总不能接受朱颜将要为人母的事实,心里还拿她当一个年纪略长的姐姐看待。

“要是能修个水库就好了,雨下多了就存起来,挪到大旱的年头使。”

朱颜莫名想笑:“你这替人紧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越大越成个碎嘴子了。”说罢闭目细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太费银钱,如今国库的银子一块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再顾不上这个的。”

修铁道、平川乱、救天灾、更新和充实军备,再加上剿灭白莲教的费用,短短六七年里真定几乎挥霍光了先帝留给她的家底。新上任的南京守备是个没本事的人,听说南边已经开始闹罢工了,今年本来年成就不好,工厂再一罢工,地方财报可难看得很。

“我是说以后,”她看了一眼黑压压的窗外,忽然一道惊雷劈下,姐儿两个都吓了一跳,“……以后有机会了,郡君给皇上上个折子呗。”

闺中

朱颜的脸色微微发白,半晌笑道:“你倒使唤起我来了。”

不说可以也不说不行,方才李持盈道‘以后’,一瞬间她竟以为是‘以后你当家做主了’,眼前倏地闪现出丹珠的脸,回过神来自己把自己唬了一跳。

“对了,日前你同我打听白向明的事儿,正巧我的丫头收拾东西,翻出几箱子往年的报纸。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好奇他了?”怡郡王摩挲着手指,欲盖弥彰般自顾自说道,“那是个没福的,驻倭时不知怎么招惹了倭寇,人家追上岸来灭了他满门,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奶奶子,下到刚满周岁的嫡生儿子全没逃过,也就是他和他夫人碰巧有事不在家,方躲过一劫。”

此案在当年可说轰动一时,据说白夫人受了太大刺激,颇有些神智失常,乃至疯疯癫癫——哪怕仵作已经验过尸,她一口咬定儿子没有死,那团血肉另有其人。须知白向明仕途顺当借了不少岳家的光,见状也只有辞官回乡,一心一意照顾妻子。因为这个案子影响极其恶劣,至今南方各府衙还未撤销那伙倭贼的通缉令。

李持盈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灭门??”

豪侠演义里或许常常听到这个词,现实操作起来绝非易事。首先大户人家都有护院,其次邻里之间关系相对紧密,这家传出不正常的响动,隔壁邻居难道听不见?不会使人速去报官?如今虽说不设宵禁,街上总有巡逻的兵丁。

紧接着她注意到:“等一等,难道此案至今未破?”

朱颜点头,调整了一下卧姿:“陆续抓着了几个贼子,可惜未将他们一网成擒。”

倭贼大多团伙作案,他们语言不通,惯使倭刀,目标非常明显,因此常常伪装成被卖来陆地的奴隶或行商买办。这样大的案子,区区叁四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下来?得有人踩点、有人望风、有人负责引开家丁和巡逻的武侯,甚至得有人混进府内充当内应,他们恨毒了大明,岂肯供出同族的伙伴?抓到就咬舌自尽了。

李持盈还待再问,她总觉得这个案子颇多不寻常之处,仿佛真相就被拢在一层薄纱之外,恰在这时朱颜的丫头进屋道:“说了这半日话,乡君和郡君想必渴了。仪宾使人去城外买的新鲜草莓,两大箩筐才榨了这么一壶果汁出来,酸酸甜甜的,倒是解渴。”

红艳艳的草莓汁倒在雕花水晶杯里,别说,流光溢彩、好看得紧。

李乡君接收到丫头的眼色,唯恐话说多了累着朱颜,迅速刹住话头,乖乖喝起了果汁。过了一会儿:“这位仪宾是个懂礼的人。”

每逢她来,为了避嫌他总是躲出去,虽则礼数周全,自己从不露面;若是晖哥儿来,朱颜行动不便时却是他代为留饭陪酒,固然有些刻意结交的意思,并未表现得多么露骨,可见是诗礼之家出来的公子。

朱颜正喝果汁呢,教她说得噗嗤一笑:“你这是吃人嘴短,上赶着替他说好话来了?”

“人家捎带手请我喝果汁,不就是图我在你跟前美言几句?我为什么不领情呢?”见孕妇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愁闷,她咯咯的跟着笑起来,“你不乐意,你也请我喝呀。”

几个丫头都在一旁偷笑,这下朱颜真的臊了,作势拧她的腮:“好个贫嘴的丫头,赶明儿你出了阁,看我请不请你喝!”

这种话半点羞不到她,李持盈仍笑嘻嘻的:“郡君一言,驷马难追!我可等着了,你再不许耍赖的。”

外头雨势渐小,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和乐融融,用过点心后丫头们扶着朱颜下床消食。她本来身体健壮,无须整日在床上躺着,奈何荣王妃坚持第一胎格外要紧,不许她没事在外乱晃。

“算算日子,王爷的回函就该到了,王妃那边已经开始做虎头鞋、虎头帽,王爷知道了还不定欢喜得怎么样呢。”

时人讲究多子多福,因为种种原因荣王府里一直只有朱颜一根独苗苗,她若有个好歹,这一支直接就绝后了,荣王嘴上从来不说,其实心里不是不急的。

李持盈也算了解荣王的为人,凑趣道:“怕不是连名字也一并拟好了吧?”

听上去真像王爷会做的事,众丫鬟都掩唇笑起来。朱颜亦笑着睨了她一眼:“爹爹爱女儿,要拟也多是女孩儿的名字,左右不兴辈分字了,男用女名也不是不可以。”

李持盈一愣:“你这么肯定是男孩儿?”

月份还小,再说此时西医远没发展到那个程度吧?

朱颜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寺里算命的说的。”

大丫鬟南风适时打了个圆场:“老话说‘酸儿辣女’,我们郡君近来爱吃酸,我看了也觉得是位小公子呢。”

几回圆

送走李乡君回来,南风听见屋里有人细细地回话说:“……方大夫也道这都是陈年旧伤,加上几年间饿坏了肠胃,要彻底根治恐怕不能,只能如今日这般,哪里不爽快了煎两副药喝着,救急不救本。”

郡君回了句‘知道了’就打发人下去了。进门前南风重新抿了抿头发,又理了理衣襟儿,故意抬高音量笑道:“李乡君来一日,咱们郡君脸上就多一日笑影,我倒盼她常来呢。”

“她从小寄人篱下,自然比外头那些千金万金的小姐懂眼色,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她心里明白得很。”说着朱颜看了看天,“这雨下个没完,可有使几个女人用轿子送她出去?”

南风归置好杯盏器具,又去熏笼上烘了烘手:“这个自然,还等您吩咐不成?”说罢忽的一叹,声音转低:“若是投生在咱们王妃肚子里,与您做了亲姐妹就好了,我冷眼瞧着,李姑娘竟不似那等腌臜人。”

眼珠一转,朱颜心知她说的是近来公主府的传言:“也怪他两个太不避嫌。”

这么大的人了,哪能还跟小时候一样成天黏在一处?没话也要生出无数闲话来。想到这里朱颜又忍不住笑了:“且等着吧,日后问她的人多着呢。”

模样家世都在其次,难得的是心里明白,若是那趋炎附势、吮痈舐痔之辈,晖哥儿也不会稀得理她。

主仆几人说了会子话,不知不觉已月上西天,荣王妃派人传话说晚膳做得了,请她和仪宾一道过去。虽然荣王不在家,王妃也不愿意成天梗在女儿女婿中间,宁肯一个人用膳,闹得朱颜赌咒发誓:“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成了亲就把娘丢在脖子后头了?世人怎么说我呢?”

这才罢了。

不多时王宜之进来,也不要丫头们动手,寒暄过后自己扶着她慢慢向外行去。朱颜本来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今时今日也被磨没了脾气——他就是一锅温火炖的牛奶,软软和和斯斯文文,怎么拨弄都听不见个响儿。

“郡君,郡君!”谁知没走几步,一个红绫裙子的大丫鬟跑得满面通红,“好叫郡君知道,方才……喝了药,不知怎么又烧起来了!郡君还是去瞧瞧吧。”

暴雨如注,天黑得看不见几颗星子,唯有一轮弦月挂在头顶。李持盈撑着伞立在院中,足蹬一双厚底高筒的牛皮靴子:“这个地方倒好,清净宜人,大小也合适。”

中人却没打伞,披着蓑衣缩着脖子赔笑说:“是,两进的小院儿,也有花园子,丫头们戴的花、平时吃的果子都有了。”

她大致看了看厨房和两厢,又去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就是没有电灯,夜里黑漆漆的,怕行动不方便。”

“恕小人说句僭越的话,那洋人的东西未必都是好的,您要是嫌不够亮,何不买一批玻璃灯笼,那个亮亮堂堂,还不怕雨。”

这两年玻璃的产能上去了,产量一多,价格自然就往下掉,恰如当年的丝绸布帛,再不似从前那样要价高昂,略有些家底的人家尽可以买些回去赏玩使用,拿来送礼亦极有面子。中人做老了生意的人,也不嫌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半个月来耐着性子陪她跑了十几个屋子,到这一个心中方道:稳了。

李持盈实在很爱水边那几棵木芙蓉,与梅枝对过眼神便道:“这个先帮我留着,倘或没有更好的就定下是它了。”

果真是个财主,中人喜笑颜开:“是,是。”

为着连日下雨,今儿特意没穿到脚面的长裙子,谁知还是溅湿了一大片,临上马车前忽见车边多了一圈人,还没来及问,朱持晖身边的几个小厮自觉自动行了个礼,退去她看不见的另一边。

姐姐抱着‘他都不尴尬,我有什么可尴尬’的壮烈心情(……)登上马车,但见晖哥儿四仰八叉地歪在她惯用的几只金丝靠垫上,耳朵听见响动,目光却没从面前的旧报纸上完全拔出来:“大晚上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扫了一眼他手上边角泛黄的《江南时政》,含混不清地试图岔开话题:“你怎么找来这儿的?”

“公主府的马车,去哪里不显眼?”说完他合上报纸,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腿还疼吗?”

这说的是她每到雨天膝盖会隐隐泛酸的事儿,除了梅枝几个恐怕只有他记得。李持盈心口一热,脸色也柔和些许:“喝了药,好多了。”

“嗯。”二爷的嘴角向上勾了勾,也不歪着了,坐起来把报纸规规整整地迭好,塞回原处,“你要不要靠着我点?外头下雨,阴冷得很。”

她瞪他:“你少得寸进尺!”

“我怎么得寸进尺了?你过来,我有正事和你说。”

姐姐一脸‘我看你能有什么正经事’的表情,朱持晖果然一本正经地道:“你身边那个松枝也到年纪了,正好我这里有个账房要娶妻,人是清白人,也没什么眠花宿柳、赌钱打人的毛病,何不成全了一桩好事?当然,嫁妆什么的不成问题,大不了叫娘给她添妆。”

冷暖自知

他自以为贡献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兴兴头头的等她夸赞,谁知李持盈沉吟片刻,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过两日我问问竹枝的意思。”

二爷不解:“你担心模样不好?还是怕公婆不好相处?那些我都打听过了,虽然算不上十全十美,至少能看得过眼。”

“又不是我成亲,我担心有什么用?”她比他更疑惑,“好不好,总得本人点头才作数。”

朱持晖一愣,似是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哦了一声后晖哥儿转口问起朱颜,他每隔几日就要去一趟荣王府,哪里能不知道那里头的情况?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姐姐一一答了,想了想,又多嘴夸了一句王仪宾:“我看他们相处得不错。”

想起柴房里那个西藩西藩巫师,朱持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要尚主就得有做忘八的觉悟,他也算上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怕她追问,二爷随手给她斟了一杯玫瑰花露,一句‘府里有新到的羊肉,你吃不吃’还没问出口,但见马车磕顿了一下,忽然靠边慢慢停下。雨雾夜色里大队如鼓的马蹄声自东往西、由北向南,伴着隐隐的卖伞翁的吆喝和节奏不一的行人们的归家脚步声。

“……是锦衣卫?”

尽管披着蓑衣,形制华丽的飞鱼服在夜里还是格外抢眼,朱持晖眼睛一眯,甚至看到了一个疑似佥事服色的领头人。

“他们要出城去。”

这么晚了,没有天子手谕,谁不要命了敢给他们开城门?

万镜宫中朱如梦辗转反侧,昏昏沉沉间听到外面太监打更,揉着额头问说:“几更了?”

守夜的宫人低声道:“回陛下,四更了。”

再一个更次就要起床议事,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披衣坐起:“点灯吧。”

不远处的书桌上仍摆着那张不知被雨水还是海水打湿的信纸,荣王惯写楷书,很少这样字迹潦草:臣尧真斗胆奏禀……

看得出来他写得很急,别说骈四俪六的公文格式,就连最基本的起笔落款都不能顾及,倭国的长州藩内有不少欧洲人现身……且这些欧洲人的衣着举止皆不像行商或游客。那会是什么人?同他们打了半辈子仗,闭着眼睛真定都能猜到答案:细作或海军。

倭国是大明的屏障,这也是当年显圣爷力排众议、非要派兵强占的原因之一。倘或倭国被攻破,成了敌方的粮仓弹库,便似一把尖刀直插大明腹地,江南沿海就将明晃晃地暴露在万国眼前。船队原定的补给点不在长州藩内,因为连日大雨、港口被毁才被迫改道,谁知竟撞破了这样一件大事。真定的眼皮抽跳起来,好在朱尧真不傻,没有走正常的公文渠道,否则只怕就被内阁悄悄截下了,压根都到不了她跟前。

登基越久那种力不从心感就越强烈,她像一头被绳子缚住的野兽,起初雄心万丈,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哪想愈挣扎绳子收得愈紧——他们总有无数的道理、圣人言和祖训等着她,貌似恭敬的面具下是一双双不屑又讥讽的眼睛,有时她坐在龙椅上只觉芒刺在背,忍不住怀疑当年爹爹万般犹豫、迟迟不肯立太子是不是因为她真的不够格。

首辅换了一个又一个,阁臣换了一批又一批,为什么就是没有愿意听她说话、为她办事的臣子?因为她不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吗?

“陛下,陛下?”宫人见她久不回神,一失手扯断了她的一根头发,吓得立即跪伏在地,“陛下恕罪。”

朱如梦摆摆手:“替朕磨墨吧,再把那幅世界地图摆出来,内阁的大人们一到立刻着人通报。”

“是。”

对着灯光方能发觉,原来那半页信纸背后是荣王没写完的家书……‘途中闻得你有喜,爹爹欢喜得觉也睡不着了,切忌不能操劳,万事遵你母妃之语’、‘此间风大雨大,没什么好景可赏,甚是可惜’、‘我倒不晕船,只是不喜鱼虾,奈何船上鲜果鲜菜短缺,只得捏着鼻子吃了,这几日胃里反酸,口舌甚苦’。

老五从小就不爱吃鱼,他母亲张淑妃不知听信了哪里的偏方,道‘多吃鱼孩子便聪明’,孕期吃掉了上百斤鱼虾,怎知生下他来,一见鱼肉就喊腥,有次宫宴还当众吐了,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很快天空翻出鱼肚白,远远儿听到小太监细碎的脚步声,朱如梦揉揉鼻梁,将毛笔随手丢进笔洗里:“请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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