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君子
这个人的声线与别人不同,尖而细,音调也更高,且莫名有种捏着嗓子的感觉……她饿得发昏的脑袋艰难运转到一半,是了,有点像大内宦官们说话的口吻。
等等,这么说来,难不成短短几日功夫,她们这一船人被马不停蹄地运到了应天府附近?!除了南北二京,别的地方太监可不常见!不多时一个身材高瘦的人走进船舱,捂着鼻子一打眼——连日没有吃饭,自然也不会给她们如厕方便的机会,许多人只得尿溺在身上,女孩儿家脸皮薄,怕说破了空惹难堪,一路上大家只作不知,都不言语,冷不丁见人(且是个陌生男子)如此作态,几个年轻女儿立刻羞耻得涨红了脸。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生得一双利眼,都不需要仔细打量,一瞥就定了乾坤,“提出去吧。”
挑的都是相对健硕的年轻妇人,她这样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娘子明显不在选择范围之内,方才他们提到了纺织厂,又说‘凤孙’,李持盈暂时顾不上别的,挣扎着上前道:“敢问中官,可是南直隶内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一声问得在场诸人心头一震,手头的动作不由停下了。
之前不是没有过仗着小聪明挣脱绳索的女人,甚至有人藏刀跳水而逃,最后都被他抓回来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问到他面前,问南直隶是不是出了事。容贤眼风一扫,几条大汉麻溜的将先前被点名的女人强行拽了出去。
最开始鼓舞大家的小娘子见状,亦壮着胆子道:“我们都是良籍,我爹爹是朝廷命官,你、你知道做这种事犯了多大的罪吗?!”
容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皮一夹:“证据呢?空口无凭,难道你说自己是良家就是良家。”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眼神直直对上了方才提问的姑娘,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模样着实不赖,卖去外国做妓女属实有点可惜了。虽然打扮得寒酸,只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认出他是太监不说,还知道尊称一声‘中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的小命捏在他手上,一个字答不对,他就教她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爹娘。
“……妾本应天人氏,虽然嫁去北地,心里未尝不记挂家乡父老。”李持盈见他肯接话,先放下了一半的心,“江东遭劫,洋祸肆虐,生灵涂炭,妾心内与中官一样万分焦急。”
先挑人进纺织厂,而不是一股脑全卖了,说明纺织厂已经缺人缺到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地步。也是,再怎么严防死守、三令五申,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点工钱?必定想尽办法往内陆跑。眼下两军还在开战,打赢了朝廷未必嘉奖,打输了却定是要受罚的。
她的心脏砰砰疾跳起来,血统疑云成功让伪帝与文官集团起了嫌隙,武将集团却没有过多动摇——有仗打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不管外战内战,有纷争才有升迁,倘或能顺利抓住这个机会,兴许就能彻底将伪帝拉下皇帝的宝座。
不论朝代如何更迭,‘天子’在世人心中多少带着些神性色彩,尤其大明立国已五百年,只有先使她们众叛亲离,才能将其钉死在名为‘祸国贼子’的耻辱柱上,身死名不灭,永永远远,遗臭万年。
“哦?”他挑眉看着她,“这么说来娘子是有意替我分忧?”
他故意将娘子二字咬得暧昧绵连,李九本就头晕,后背登时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妾不敢,只是……长此以往毕竟不是个办法。”
虽说世道乱,此时也不比后世信息畅通,强买妇女总有露馅的一天,届时捅到北京,上达天听,难道圣上会顾念他此时的处境艰难,对他从轻发落么?不当场拉出去腰斩以平民愤就算很不错了。再一则,他既然亲自出面处理这事,想必品级不是很高,上官乐得有人背锅,更不会替他说情。
容贤等着她吐出一两句良言妙计,然而仓促之间,李九哪里想得出万全之策?干脆一翻白眼,装晕。
傍晚时分‘幽幽醒转’,侍候的小丫头非常上道的告诉她,她现在在容大人府上。“容大人是凤阳府镇守太监的干儿子,现任凤阳参赞,”说着看了她一眼,“大人说晚上再来瞧姑娘,姑娘……要不要沐个浴?”
原来到了凤阳,她饿得烧心,倒不着急洗澡,只道:“我要吃饭,不拘什么饭菜,能吃饱就行。”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响起一道人声:“听说大人新得了一位佳人,我们姑娘想着日后都是姐妹,所以使我来瞧瞧,怎么,难道这佳人还没醒么?”
……好家伙,明明是个太监,后院里人还不少。
不入虎穴
不入虎穴
被拨来服侍她的丫头明显不是个好惹的,小脸一拉,捋起袖子就要冲出去与人对骂,李持盈忙不迭将她止住:“管人家说什么,先去传饭要紧!”
她这里都快饿死了,被人阴阳几句算什么事?
小丫头子嗔目结舌,想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主子姑娘,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跺跺脚,嘀嘀咕咕着自去了。容贤好色在当地不是秘密,人都知道容大人爱美人,未净身前的青梅竹马、相好的窑姐儿粉头,凡样貌不俗者都教他搜罗到这私宅里来,甚至有专程从扬州、姑苏采买绝色女子孝敬他,好求他办事的,至于这人是不是喜新厌旧,有没有什么凌虐女人的怪癖,谁关心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尤其生逢乱世,比起外头有上顿没下顿、爹妈卖完丈夫卖的日子,跟着个太监起码衣食无忧,也就是名声难听一些——然世人惯爱怜惜弱小,尤其模样美丽的弱小,日后提起来顶多叹一句‘生不逢时,红颜薄命’。
瑶娘原是本地花楼的当红阿姑,生得一副好人才,自小得鸨母重金培养,开苞后不过接了三五年客便遇上了出门猎艳的容贤,被重金买下,收藏在这院中。到底相与了两年,她岂会不知那人招摇好色的本性?今儿早起还说,府里快半年没进新人了,瞧瞧,这不就来了!
李持盈没打算和太监后院的女人起冲突,她主要还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当前的局势、凤孙的动向,如果有可能,顺道再离间一把江浙水师与北京朝廷,故瑶娘摇着扇子扭着细腰闯进来时李姑娘颇有些措手不及,不是,这地儿的女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饿了三四日,怕猛地吃坏了,厨房只敢给她弄些清粥小菜,一看那桌上的小米粥、萝卜干儿瑶娘就笑了,再一看本人,掩嘴奇道:“不是说嫁过人,怎么竟是个雏儿?”
李九吃了一惊,她是孙悟空吗?这也能瞧出来??
生怕被识破身份,白惹怀疑,李持盈迅速编出一套前脚成亲后脚守寡的苦命小寡妇剧本,边喝粥边嘤嘤:“实在是妾福薄……”
她倒是想努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怎奈身体脱水严重,着实是挤不出来。
瑶娘见状,冷笑一声:“先别忙,既到了这儿,有的是你哭自己福薄的时候。”
说完一甩手帕,径自走了。
晚上容贤回家,一盏盏灯笼亮起来,李持盈方注意到这座宅院内外所用皆是玻璃灯笼,怪道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区区一个地方参赞太监,比京里不少员外郎过得都奢侈。两个侍候的小丫头紧张万分,隔五分钟便出去张望一番,然而直到晚饭用完容贤也没有过来。
他不急着来找她,她也便安之若素,该干嘛就干嘛——等她洗完澡,换好衣服,正在那里晾头发时,容大人终于迤迤然现了身。
白天没顾得上仔细端详他的长相,这会儿才发觉这个人身量十分高挑,蜂腰猿背、鹤势螂行,粗略估计一下,只怕比白休怨还要高出半个头。李九不由得紧张起来,卡在这个点出现,这厮没安好心。
“怕了?”他的五官算不上精致,别说和白君、严璋相提并论,比江寄水都差了很远,瑞凤眼、驼峰鼻,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的长相。李姑娘作势起身,他摆摆手,无比自然地解开了外衣,两个丫鬟红着脸退去外头。
“说说吧,娘子打哪里来啊?凤阳庙小,只怕容不下太大一尊佛。”
说话间左手一抬,一把镶金嵌宝的小手枪被抛到桌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敢说实话,中官敢听么?”
容贤唔了一声,心道果真是个美人,梳洗干净后容色也艳了三分:“都到这儿了,还叫‘中官’呢?”
话毕伸出手去握她的头发,被不轻不重躲了一下,容贤也不恼,手上加了三分力,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别和我犟,你知道没好处。”
李持盈这会子意识到从前持晖和白君都对她手下留情了,这太监居然他妈的会武功!!!以她的身体素质,从个把莽夫手里自保绝对不成问题,偏偏先是饿伤了身体,又踢到这么一块铁板,还被缴了武器,她的头皮一麻,头发好悬没竖起来。
“……大人不是好奇我从哪里来?”
这就怕了。容贤得意非凡,手指不住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和耳垂:“那个不急,娘子愿意说,我什么时候不能听呢?”
“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说过白衣教?”她强忍恶寒,故意眨巴了两下眼睛,“就算不认得我这个无名小卒,也该认得这枪上的记号。”
李九握紧了褥子下的一把剪刀,因为是专供后宅女眷们做女红用的,刀刃长不足半寸,就是扎进喉管也扎不死人,想是这人糟蹋的女孩儿多了,保不齐有人不肯受辱,抹脖子自尽,白天她在屋里翻找半天也只找到这么一把勉强凑活用的东西。
不等容贤答话,门外忽然传来女孩儿们的吵嚷声,白日替她传饭的丫头几乎气哭了,倒是瑶娘的丫鬟大获全胜,得意洋洋道:“大人,大人,我们姑娘中暑了!求您过去看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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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小白就要来英雄救美惹!
焉得虎子
焉得虎子
内宅常见的争宠手段,瑶娘也使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往常容贤没那么容易服软,今儿不知怎么,都不必派第二回人,他竟自己从新姑娘处离开了。
到嘴的肥肉飞走,想也知道心情不会太好,容大人十岁不到净的身,因为身材干瘦没少受欺负,硬是靠着嘴乖讨巧一路抱上干爹张剑星的大腿,当年干爹跟着王爷爷来南直隶公干,心一软,顺道把他也带上了。换个身份,今儿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把那小娘皮办了,偏偏是白衣教……谁不知道沾上那三个字就是死?
朝廷虽然乱成了一锅粥,可虎死威犹在,再说没了朝廷,他们这些阉人算个屁!他想起她话里话外的暗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使个家人出门一趟:“去你张大人府上说一声,就说我新得了两斤好茶,明儿一早给他老人家送去。”
吴子华……自打先帝没了,这小吴将军就彻底没了音讯,一说是战前被派去了倭国,容贤在书房来回转着圈,倭人肯定是不会杀他的,杀他有什么好处呢?大明现在乱着,他们才能趁机扑腾两下,真把吴子华杀了,再来一次灭国之战?那小娘皮让他散布谣言,说法军得了吴子华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不管实情如何,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位是从真定手中接下的国祚,于情于理必须对先帝恭敬有加,最好把她捧到神坛上以示自己得位正当,大娘娘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就剩小吴将军一根独苗,许太后、姜首辅好意思继续装死?法兰西第一第二舰队陆续登陆,应天那边差点没急疯了,一旬派了七次人,恨不能教他把底裤都献出来支应军需,然而凤阳不比扬州和姑苏,拢共四个纺织厂,他又不是大罗神仙,哪里能吹口气就变出钱粮布帛来!
一夜合不上眼,次日天刚破晓容贤就命人收拾出两包上等茶叶,直奔张府而去。
天公不作美,接连几天阵雨不断,容大人似是将她忘了,再不曾踏足李九暂住的这间小院——名为小院,其实就是左右三间屋子,她想他也没豪奢到随便哪个女人都能独享一个院落。之前那位瑶娘就住在她后边,据说脾气很坏,最爱搓磨新人,只因那日将容贤从她房里生生拽走,自以为压了她一头,天好时必要过来露个脸,好好地耀武扬威一番。几日下来李持盈咂摸出了门道,心知她就是寂寞无聊,也不下逐客令,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她嘴里套话。
“这么说,襄阳有人打着凤孙的旗号起兵了?”
华仙与朱颜的名声被抹黑成那样,百姓还肯买凤孙的账,实是北京朝廷执政能力太扶不上墙,是不是真龙天子大家或许不清楚,但天灾频频、物价飞涨、洋巴子入侵皇帝却无所作为他们总是知情的。汉人有种天生的憨厚和天真:圣上是不会做坏事的,圣上如不贤明,定是被奸臣蒙蔽了双眼,杀了那起子奸臣就好了,倘若杀了奸臣天下还不太平,说明现在这个圣上不是天命所归,换一个真的圣上就好了。
“谁知道呢,真真假假的把戏多了,我看是讹传也未可知。”瑶娘吐了口瓜子皮,见她若有所思,忍不住出言讥讽道,“难不成你也指着凤孙涤清天下,好救你出苦海?我劝你省省吧,趁早死了这条心,那短命鬼心眼黑的很,凡他得过手的女人,死了也不会放出去另嫁。”
夏衣轻薄,偶尔动作大了,她能隐约看到她颈后、手臂上的青紫色瘀伤。李持盈道:“你就没想过跑?”
瑶娘又是一声急促的冷笑,偏头把瓜子皮儿吐了,伸手将裙子往上一拉:“我踩着一双小脚,能跑到哪里去?”
不看不知道,细腻洁白的小腿上藤蔓般遍布伤痕,且越往上越多,甚至还有陈年的火燎伤和烫伤。瑶姐儿难得不好意思,刷的将裙子放下,故作洒脱道:“太监么,玩儿得比他花的还有呢,往后你就知道了。”
说罢看了一眼窗外,瓜子也不吃了,半晌,下了很大决心般压低嗓子:“听说昨儿有人送了个绝色给他,大约这两日就会进府了。”
李九哦了一声:“你的消息倒灵通。”
她白她一眼:“都跟你似的空长个子不长脑子,在这府里早被人吃了。”
如瑶娘所料,这位传说中的新娘子于次日傍晚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容府,容贤怕又出岔子,硬是拨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过去侍候,也不许人去瞧。瑶娘知道了,气得脸红鼻子歪,回到自个儿屋里不住摔东西骂人:“什么骚模样,见也不给见,难道怕我看了发疯,拿刀出来把她杀了不成?!”
绝顶美人之间总是气场难合,在李持盈看来瑶娘已经称得上极美,容府的其他姑娘亦无一逊色,因此她不好奇这位新来的‘绝色’到底样貌如何,只是莫名有股罪恶感涌上心头,乱世之中,又一个苦命女儿被推进了狼窝。
谁知她不去找人,人家来找她,进门就觉得这位娘子身材未免太高大了一些,待那人走近,凤眼修眉、唇若施朱,‘不恨我不见貂蝉,恨貂蝉不见我’,她结巴着迅速将两个婢女支出去,白休怨睫羽微垂,定定看着她:“……我是不是不该来?早该知道凭你的相貌才华,去哪里混不到一口饭吃。”
以他如今的体魄,再扮作女子其实已经有些勉强,奈何相貌实在美得太过分,便是不肯开口说话也绝不会有人怀疑这样一个……一个绝色美人会是男儿身。她想起他说自己从小由女人教养长大,小时候还曾扮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女孩子,因故垂眼看人时的神态、走路行动的步调甚至站立坐卧的姿态无不透着股雌雄莫辨的气韵。分明、分明她很清楚他是谁,某一瞬间还是像个被海妖之歌迷惑了心智的水手,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没、我没……”她身陷于此,冷不丁见到他自然无限欢喜,只是这欢喜中还掺杂着些许歉疚、些许惊愕、慌乱和担忧,一眨眼的工夫眼圈儿就红了,她扑到他怀里,“你比我好看那么多,要混饭自然也是你碗里的更香。”
问檀郎
问檀郎
这是哪门子的傻话?白君低笑一声,满腹邪气立时冰消雪融。他费了许多工夫才追查到那几艘乌篷船的下落,风餐露宿赶至凤阳,又疑心她被掳进了太监私宅,受了许多委屈折辱,不免焦心如焚,怎料再见面时李九面色红润,绸子上衣、素缎马面,头上虽无点翠、珠玉,零星也戴着几朵绢花,与他想象中惨遭胁迫、饱受欺凌的模样相去甚远。那一霎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他忍不住想,至少也该被缚着双手吧,再不然也当苍白消瘦几分,才不枉他为她胆裂魂飞,着了魔般星夜兼程、机心用尽。
“……宝宝呢?”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她醒过神来,又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我只好把他藏在床底,你找到他了吧?”
夏天衣裳太薄,这样紧紧贴着好似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李姑娘不自觉有点脸热。白休怨没肯松手,只道:“他在外头,我的一个熟人帮忙看着,现在安全得很。”
真把孩子带进容府反而叫人不能安心,那位容参赞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李九闻言哦了一声:“……就是帮你混进这里来的人?”
不是,她自己投怀送抱,到了又畏首畏尾,像个什么?李持盈努力给自己打气,反正、反正他现在是女儿身份,抱一抱又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容贤没有起疑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体格高大或许能以长年务农蒙混过去,喉结、胸脯却没那么好伪装,这话从没跟别人说过,白某难得尴尬,清了清嗓子,悄悄往她耳边道:“一个带着孩子的青年寡妇,三贞九烈、死活不肯再嫁却被婆家强行送给一个太监,路上自然要抹一抹脖子,寻死觅活一番的。”
她抬眸往上,果见他脖子上围着一圈水色细纱,想了一会儿,不禁扑哧一笑:“这下寡妇扎了堆了。”
他挑眉,才要问哪里还有一个寡妇,有人忙忙地转移话题:“晚上你打算怎么办?”
以容贤好色的本性,会放过这只到嘴的鸭子才怪,届时他可怎么收场呢?不想白休怨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你在此间的事办完了吗?”
太监什么时候都能杀,麻烦的是杀了他如何善后,他不像王家那个倒霉催的四老爷,撑死了算个乡绅,他是有名有姓的大明宦官,平白无故死了,只怕身在应天的南京守备会有所警觉,一个弄不好,彻查出她或李泽的身份就糟了。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听外头两个婆子喘吁吁地走来:“娘子,哎哟娘子,咱们府里可不兴四处乱逛!热水已经烧得了,快随咱们回去沐浴梳洗吧!”
夕阳彻底落下,屋里李持盈与白休怨对视一眼,暗道不好,怎么竟忘了这一茬!
谎称是新娘子的娘家表妹,李九顶着一众丫鬟婆子们狐疑的目光跟进其所在院落,想了想,又硬着头皮低声吩咐说:“我这表姐自小性子倔,几位还是外头等着的好,我们一道长大,也就我的话她还肯听进去几句。”
两个老妈妈对视一眼,别人或许不清楚,她们自然知道新娘子生育过,听说与前头丈夫感情极好,故一句话也不肯与她们多说。一面思忖这一双表姐妹多年未见,看样子感情确实不错,由李娘子出面倒是省事,一面又担心她姐儿两个串通好了要逃跑,万一一走走脱了两个,容大人岂不着恼?
趁外面惊疑不定的功夫,里头啪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两个丫鬟被震得浑身一颤,赶三赶四地立刻溜了:“那就有劳李娘子。”
开玩笑,这宅子里被折磨疯的女人还少吗?气性上来打奴婢骂奴婢、拿碎瓷划奴婢脸的比比皆是,反正容大人不在乎,失手弄死了花钱再买就是。两个老婆子见状,也不再言语,边擦汗边退去耳房吃茶去了。
内室水汽氤氲,李持盈进去前特意放重了脚步,明明隔着一扇薄纱屏风,她还是此地无银般背对着他道:“……我在外面等你,你洗好了我们再继续说。”
六月酷暑,尤其这两日阵雨加高温,雪捏的人也不可能不出汗,加上他一路风尘仆仆,泡个热水澡解乏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想找地方好好洗个澡可没那么容易。
扮女装就必须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一天下来即便是白休怨也实在够呛,不想承认见到她、确认她依然需要他之后心里狠松了一口气,仿佛漂泊已久的浮萍终于踩上了实地,又似春风中的蒲公英,被醺醺然送上了云端,白君缓缓解下外衣,某个火苗般的念头蠢蠢欲动、锲而不舍地钻挠着他的心口,让他莫名很想逗逗她,看她会作出什么样可爱的反应,反正他已经知道至少她是很喜欢自己这张脸的了……
屏风后传来水声,过了一会儿,白休怨忽然开口:“李九,我好像抽筋了。”
水云间
水云间
抽筋?她一怔,难道是缺钙了?四下无人,屋里通只有她一个,她、她应该进去瞧瞧吗?
“你怎么样?要紧吗?”
里面嘶的一声:“手臂抻不直……”
他可不是会轻易抱病喊痛的人,想必当真痛得很厉害……李持盈没头苍蝇似的纠结几秒,到底还是眼一闭、心一横:“……我进来看看,你别害怕。”
白君忍不住轻笑一声,要怕也该是她怕,他有什么可怕的?
内室窗户紧闭,整整一浴桶的热水熏得里头云蒸雾绕,大片白色的蒸汽漫过屏风涌向她,走入其中仿佛被那有形有神的云烟一口吞掉似的。榻上叠放着他的衫裙鞋袜,看得出来容贤对这位新娘子很是看重,床外垂着璎珞、纱幔,花瓶里插着几支新鲜待放的荷花,大约是怕他热着,居然还用了冰——虽说现在已经融化了大半,基本无法辨认出冰山本来的形状和雕花,李九默默吐出一口气,心想死太监果然看脸,我屋子里可没有这个。
一步一挪地挪到浴桶边上,她的耳尖通红似玛瑙,两只眼睛只敢一错不错的盯着地板:“是哪一只手抽筋?我给你揉揉吧。”
这毛病说大不大,多喝些牛乳、吃些鸡子就能缓解,但……总是他过分劳累,才会无端端的抽起筋来。
热汽晕得她鬓发微湿,本就轻薄的罗衫也因此贴在了皮肤上,白休怨动了动喉结,水淋淋地举起一只手臂:“这边。”
“哦,”某人倒没扭捏,活像个学艺不精的老中医,半垂着眼睛在他胳膊上捏来按去:“哪里痛?这里?”
因嫌琵琶袖碍事,李持盈干脆拿他妆奁里的一只玉籽手钏将袖子拢至肘弯上方,他用余光瞥到那双白生生、线条紧实的小臂,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历代文人骚客都爱管女孩子的手臂叫‘玉臂’,可不是玉一样的一截?论起来她比一般女孩儿有力气得多,在他面前却仍是挠痒痒一般,一瞬间他差点脱口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再上面一点。”
热汽拂在她脸上,李九整个人又闷又热,很想伸手解开一颗领口的扣子,又知道不合适,只得尽力忍耐。白君人如其姓,通身的肤色极白,淡青色的血管潜藏在均匀的肌肉纹理之下,受热后一路延伸到手背、指节,纵横交错、突突跳动,她又开始在心里默背元素周期表了,好及时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幸而只是手臂抽筋,要是小腿抽筋,此时得尴尬成什么样啊?
“你很热?”忽然白君开口问她,还凑过来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也许不是汗,仅是凝结成珠的水汽,“……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去歇着吧。”
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李持盈不免受惊,下意识地倒退半步时不巧脚底一滑,被他眼疾手快,伸手拽住:“怎么了?撞到哪里没有?”
不看不知道,原来他也一般的脸红如血、满头晶汗,本来就十分鲜艳的嘴唇这会儿简直称得上艳丽如妖,李九眼皮一抽,迅速别开视线,心跳也跟着急促起来。
夭寿了,是冰山还是热水?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方才偷瞄到他腿间鼓起的一大团,心里越发肯定,必然是哪里出了差错。白玉倌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她的武力值在老弱妇孺及一般百姓面前或许够看,在他手下却绝对过不了三招,他真想对她怎么样,从北京到洛阳有的是机会,不必忍到今日。
“玉倌——”她被他紧紧箍着手腕,说话且磕巴了一下,“你、你先出来好不好?”
“……不好,我没穿衣服,一出来你肯定就跑了。”他的头脑仍算灵醒,只不知为什么变得十分固执,边摇头边振振有词,甚至还蹙着眉头问她:“你为什么不看我了?你不是很喜欢吗?”
顾不上和他计较‘喜欢’指的是什么,李姑娘真的有点急了,不得已低声下气地哄他道:“我不跑,你信我,我肯定、一定不会跑的!你……你出来就知道了。”
万一容贤那死变态真在热水里下了药,趁他没泡太久,赶紧出水兴许还能挽救。
哗啦啦一声,他果然乖乖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李持盈闭着眼睛随便拿了件衣服扔过去,恰在这时外面好死不死地响起了刚才那两个老妈妈的声音:“……娘子,天气太热,泡久了容易头晕,洗一会子就快出来吧。”
听话音便知人离得极进,她生怕她们不管不顾地直接闯进来,某人这会子可是赤条条不着寸缕,心里一慌,反手将他推进了床帏里面,口中不忘答应说:“知道了,娘子沐浴好了自会……唔——”
一阵地转天旋,她被压在被子里看着他。
“……自会喊你们进来收拾的。”
人间雨(h)
人间雨(h)
水珠顺着头发滴下来,砰的一声,像一颗微型炸弹炸在她耳畔。李九咽了口口水,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听他道:“你很怕我?”
哪怕到了这个关头她也依然不肯示弱,死鸭子嘴硬般硬是将眼神投向别处,鼻子里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怕你?”
白某只松松披了一件大袖衫,床帏半合,满身的热气被笼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他一脸了然,居高临下:“你怕我中了媚药,强行要你。”
“……”无力反驳。李姑娘愣了一秒,咸鱼翻身迅速抓住他的话柄:“你早就知道了!你、你就看着我一个人在那里担惊受怕!”
他笑了笑,拿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如果我真的强迫你,你怎么办?”
血一下子涌到头顶,怎么办?就……不怎么办啊,难道她还能打得过他不成?这么近的距离,李持盈再不能装傻充愣,被迫与他四目相交,好一会儿后喉咙里闷闷憋出一句:“……你不会的。”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那个啥暂时没有缩小的趋势,他这样煞有其事地问,她腾的脸更红了,半天才颤巍巍地吐露出一丝真实想法:“如果你真的中了药,我当然不会放着你不管……”
她没那么在意所谓的贞洁清誉,进到这府里来,甚至早在决定要去山东时心内就做好了可能会出卖皮相的准备,那一晚侥幸逃脱是因为瑶娘从中作梗,也因为她急中生智,等容贤处理完了外头的事,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就不敢说了。他突然出现,且是为了救她只身犯险,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一刻她真的万分庆幸,幸好,幸好他足够喜欢她。
李九娘子离经叛道的发言他不是头一回听,心里隐隐泛着点甜,嘴上偏要再追问一句:“不怕疼?”
“你就算中了药也不会弄痛我的。”
瞧瞧这副嘴脸吧,仗着他喜欢她,什么大话都敢说。他俯身咬她的嘴唇,故意含混不清地问:“痛不痛?”
白休怨嘴里有股淡淡的青草味,两粒小虎牙尖尖的,偶尔划过她的唇瓣和舌尖,却不惹人讨厌。李持盈被他闹得毫无还手之力,头昏脑胀之余一度怀疑中了媚药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一只大手解开马面裙的系带,另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钻进上衫下摆,沿着身体曲线攀爬向上,她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又羞又气地问他:“现在不抽筋了是不是?”
看着颀长清瘦的一个人,怎么能这么重?当他压在她身上,她连推动他的力气都没有。白玉倌不以为耻,反而笑道:“多谢你,替我揉过之后果然好多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原来是这么油嘴滑舌的人!!
手掌隔着纱质胸衣抚上乳房,人家尚未用力,李九就呜呜哼叫着扭动起来,她本来怕痒,胸部更是敏感无比,白君被叫得腰眼一麻,手上加大力气,不忘低声与她咬耳朵:“嘘……”
嘘你个头!她被强行顶开双腿,那个玩意儿正对着花阴,蹭磨顶弄、水流不止,陌生又剧烈的快感如电流窜遍全身,李持盈头一次认识到这事的可怕之处,身体仿若不能自控,手脚变得绵软脱力,连呼吸都吃力起来:“啊……”
头发丝里全是热气,他伸手进去时李姑娘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轻一点!”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床塌,罗衫也早不翼而飞,他摸到她穴口的小核,指尖微微一捻,有人便嘤嘤哭叫着咬他的肩膀。
都说女子头一次很痛,不知该不该感激冰山里的这点‘春日好’,她的身体情动得厉害,不费什么工夫就吃进了两根手指,白休怨心道这就是老话所说的‘吃一堑长一智’吧,她吃过亏,心神警醒,故能注意到房中的异样,只可惜药不是下在水里,而是混在空气、水汽之中——那太监想必是个风月老手,心思毒辣,方会在府中常备这样品质上佳的催情药,春日好最为人熟知的特点便是无色也无味,遇热就挥发,若用在女孩儿身上,一调羹的分量就足以使最贞洁的贞洁烈女摇着屁股变身荡妇,对男人虽也有效,其效力远不及女子,因此常被当作房中助兴之物。璎珞纱幔微微摇晃着,他用手先送她去了一次,李九几乎没脱了力,抱着他的脖子汗津津又委委屈屈的嘟囔:“好热……”
他看得燥意下涌,替她把胸口那团纱质小衣挑开:“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两只玉兔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兔子的主人仿佛害羞,通红着脸欲盖弥彰般伸手挡了一挡:“是好、好一些啦。”
时辰不早了,他折起她的腿:“放松,我不会让你痛的。”
今宵鸳帐(h)
今宵鸳帐(h)
李持盈虽然不迷信什么膜不膜、落红不落红,也知道女孩子第一次难免疼痛,他才将将握住她的膝盖,她就慌慌张张,身体绷得紧紧的,那厢白休怨忍耐了太久,睫毛上挂满细碎的汗珠,无奈哄她道:“不痛,你放松。”
不痛个鬼!她瞄了一眼他胯间的那个东西,心想那种尺寸,进入身体里怎么可能不痛!
“你实在害怕就看着我,”眼见道理说不通,他只好来硬的,一面强行挺腰推进一面哑声与她耳语,“怕就看着我,你不是很喜欢的么?”
她黏糊一片的大脑终于回过味来,‘喜欢’指的是他的脸。确实,那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见到过的最好看的脸孔之一,造物主何其偏心,又何其大胆,竟敢赋予他这样一副剑走偏锋、过目难忘的好皮囊——他的五官拆开来看都不完美,各有各的缺陷,组合在一起却无端的和谐、神奇,既有女儿家的冶艳,又有男子的俊秀英气,穿男装是雪野孤鹰少年浪客,扮姑娘是英雄夜宴献舞娇娘……李九自认不是一个只看脸的人,此时此刻也不免被他蛊惑,这样的绝色美人,当他流露出‘只有你,只要你’的专注神情,谁能不因此心旌动摇呢?
“嗯……”很神奇的,她不觉得痛,只觉得涨,身体一点点被撑开,最初的紧张慢慢褪去,剩下一股奇怪的酸软感遍布四肢百骸。好热……眼泪不受控制的汩汩从眼角流了出来,李持盈好不容易找回舌头,第一句话便带着隐约的哭腔:“不许动……现在……啊……现在还不许动……”
她不知道他进去了多少,总之她这头已经快被撑破了,再多一点点都怕自己会被他弄坏,然而某个坏人只是不管不顾地往里顶弄,李九好悬没尖叫起来,尖叫着让他立刻退出去。
“只剩一点了……”白君不肯也无法退让,太阳穴突突跳着,用力扣住她的大腿道,“忍一忍,马上就好。”
咕叽咕叽,黏腻的水声似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咫尺,她有些不信这样羞耻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李姑娘终于后知后觉:“药……药不在水里对不对?”
到底还是全吃了下去,两个人一般的大汗淋漓,他怕她痛,一时也不敢动弹,只伸手去握她胸前的白兔。李持盈全身上下最柔软肉感的地方想必就是此处了,又香又腻又软又滑,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指印,是了,方才他不过碰一碰她就淌出好多蜜水,大抵是很喜欢他这样的吧?
“你还……啊啊!”受刺激后乳头立了起来,她羞耻万分,偏偏扭不开又推不动,眼圈还红着,眼里又噙满了泪,激得他干脆低头去咬,霎时间声音四碎不成调,李九艰难地呼吸着,“别用牙……痒……呜……”
他半湿的发丝拂在她身上,又凉又痒;唇舌卷吮着乳尖,痒意更甚,她想不通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到后来几乎是挺着腰把乳房送到他口中:“玉倌,玉倌,好痒……”
他于是慢慢地动起来了,起初还算克制,抽插了一会儿后神智渐渐失守,满心只要弄到她求饶,床帐摇动,璎珞声声,很快她就连叫都叫不出完整的声音了,细碎断续的呻吟着,两条腿无力地挂在他的臂弯。
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少年全凭本能,肆意在她体内搅弄驰骋:“好不好?盈盈,好不好?”
但凡李持盈这会儿能分得出神说话,必定会回他一句:“问什么问啦,闭嘴!”
可惜他听不到她的答复,这样动了一会儿尤嫌不足,顺势将她翻转过去,从后面掐着她的腰肢往前撞。这个姿势入得更深,排山倒海的欢愉彻底湮灭了她的所有理智,李九半趴半跪在衾褥里,既担心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坏掉,身体又不自觉的和着他的节奏扭腰摆臀,好舒服,啊,好舒服……泪眼朦胧间她恍然发觉此处的枕面、被面上绣的不是寻常花样,而是一双双交颈鸳鸯,其中一对正在井边交欢的小人恰好落在她眼前,女子倾身伏在井沿之上,一边撩起裙摆撅起屁股一边回眸看着男子偷笑,男子双手箍着她的腰,扁担倒在脚边也不管,就那么急切难耐地与之交姌欢好。混沌一片的大脑想到自己和白君此时也是这个体式,在离家千里万里远的地方,他的阳器也是这样在她身体里出入捣弄,下体不期然传来异样的感觉,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李持盈恐慌不已,回头求他:“玉倌、啊……慢……”
白休怨怎么肯慢?他听到她讨饶,心内欢喜又得意,当即压下来咬吻她的耳垂和发鬓,近乎发狠地弄她,恨不能就此与她融为一体才好。仿若黑夜中火光一闪,他感觉到李持盈开始缠缩抽搐,温热的软肉咬着他不让他走,到底是少年人,怎么禁得住她缠绵挽留?头脑一白,回过神时早已一股脑都交给她了。
有情知
有情知
窗外流霞散尽,半弯月亮静静挂在柳树梢头,容大人刚从应天回来,侍候完那帮老不死又得堆起笑脸侍候他的亲亲干爹,一通忙完早累得浑身散架,待要泡个澡,吃顿热乎饭,再好好享受新得的美女佳人,忽听人回说那寡妇仿佛是李娘子的远房表姐。
“哪里就那么巧?”姓李的小娘皮自称白衣教余孽,没两天又冒出来一个什么表姐,该不是串通好了想拖他下水吧??这一下好似沸水入油锅,容贤饭也不吃了,筷子当桌一扔,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法军得了吴子华的小道消息他已经散出去了,盖因应天那边得到了确切情报,说四月初法国的路易莎王后被指控与娘家表弟通奸,拿破仑的侄子因此民望大涨,甫一夺回巴黎就自号‘拿破仑三世’,加冕为王,英法这对老冤家本回合算是暂时决出了胜负。从司礼监下派到南京的王爷爷说起这话时一脸的苦大仇深,边磕烟斗边歪着嘴斜着眼恨恨道:“等他们腾出了手,就该来对付咱们了。”
果然美利坚、英吉利与普鲁士的舰队已经在驶往大明的路上,事态一路恶化,再不想辙大家都得客死异乡。
平心而论,容贤极不情愿和白衣教扯上关系,哪个太监乐意沾惹反贼邪教呢?他们不比文臣,讲究个拉帮结派,一旦勾带上了不该勾带的人或事,底下那帮小太监只愁你死得不够快,好赶紧给他们腾位置;上头的爹爹爷爷们更是生怕带累了自己,撇清关系且来不及,别说开口求情了。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自己再不小心些,夜里给人当西瓜摸了都不知道。
容大人顿时胃口尽失,让人把饭菜撤下去,关上门窗在屋里细想了一会儿,藩王那头是行不通的,朝廷还没倒,公然跟藩王眉来眼去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不论成败,王爷们反手给他扣一个‘挑唆宗室失和’的罪名,十条命也不够往里填。可若四国联军合围之势当真形成,就南直隶这仨瓜俩枣怎么打?把他卖了都不够!看来还是只能问朝廷要兵,实在不肯派兵,给点钱也好啊!听说浙江那头早已经无计可施,堂堂一省布政使低眉顺眼地去贴富商大贾的冷屁股,说出来令人笑掉大牙。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有人来问大人今晚怎么安置,他满腹邪火无处发,想了想还是道:“不是说新来了个寡妇吗?”
热意稍退,白休怨从她身体里慢慢抽了出去,见她仍喘得厉害,不由俯下身去问说:“哪里难受?”
李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魂,自暴自弃般将整颗脑袋埋进枕衾里:“不要你管……”
原以为是他不小心遭了算计,无奈之下她只得‘舍身报恩’,搞了半天根本是她自作多情,傻乎乎地一头撞到人家的网里来,这能怪他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吗?做了就做了,受药性影响,她还发出那么羞耻的声音,作出那些淫情浪态来,死了算了!!
“……叫你进来时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她背上一片绒绒的细汗,腰肢最细处还残留着他的两只掌痕,腿间更是……白休怨看得眼热,伸手替她盖上一张薄毯,“手臂抽筋并不是诓你。”
李姑娘闻言哼了一声,转头露出小半张脸:“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屋里有媚药的?”
她还在着恼,因故只肯这样偷眼睨他。
白君不想骗她,清清嗓子:“一开始就知道。”
她反手丢了个软枕过去:“居心不良!我看错你了!”
话里话外直接将她自己说过的‘倘或你中了药,我当然不会放着你不管’一笔勾销——不管嘴上说得多么轻描淡写,他深知这样的事,她生气才是寻常,所以也不躲,任她打骂出口恶气。
又过了一会儿,李持盈窝在被子里闷闷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把我‘怎么样’的?”
他见过她和江家少爷撒娇,见过不止一次,明白这副声气就是没有动怒,心内一紧,也便继续实话实说:“你让我站起来,我说我没穿衣服,你又说自己绝对不会跑。”
“好哇,还成我的错了是不是!”有人立刻杏眼圆睁,要不是身上不便,恨不能扑上去打他,“强词夺理!罪加一等!”
他看了好笑,甚至莫名有点高兴,可算是不怕我了。
“……万一弄出孩子来怎么办?”他身上没有花柳病,她开始担心倘或真就那么背,一次中彩,要怎么想办法拉拔大两个小孩。说来这运气真是绝了,被关在哪里不好,偏偏是太监府上,也没法子问人要避子药。
白休怨呆了一瞬,他是男人,自然想不到这个,立时就要出去找大夫,被她忙不迭拉住:“姓容的会武功,这府里的每个角门、二门、月洞门都安排了人巡逻把守,你独身一个,又没人接应,怎么走?”
她不是不信任他的武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在此时冒险,才降下来的体温立刻又飙升至顶:“一次而已,未必就那么巧……实在、实在我们运道不好,我也认了!”
马牛如襟裾
马牛如襟裾
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李持盈一向喜欢小孩儿,也确实动过生育的念头,孩子的爹是谁对她来说没有那么大分别——总归是她生的嘛,实在时机不凑巧也只得咬牙忍耐,怀上再打掉毕竟伤身。
他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面上一时呆住,待要问她这算不算是与他‘借种’,外面适时响起了丫鬟的通报声:“娘子,容大人说他一会儿过来,您、您可沐浴好了没有?”
李持盈后背一凉,急忙扭头观察天色,白休怨却不紧不慢,一行下床替她拿衣服一行示意她开口应声,她心里有鬼,接过干净衣裙立刻缩回床里,将两片床帐拢得严丝合缝,口中极力镇定道:“知道了,就好了。”
李姑娘没料到这帐子只是看着厚软,其实不怎么遮光,隐隐绰绰比坦荡大方诱人得多,白君贪看了两眼,索性背过身去,自行穿戴衣物。
门外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是。”
容贤在下人间的风评极差,虽说卖身契在他手里捏着,众人对他怕远多于敬,姐妹、姑侄甚至母女同席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故这两个早都见怪不怪,也不催促李娘子回去,反而巴不得她留下才好——新娘子性情刚烈,万一抵死不从、闹出什么事来,容大人不至于拿她们撒气。
“……你准备怎么办?”
她迅速穿戴齐整,出来时见他正描眉挽髻,对镜梳妆,不由看得呆了,‘却嫌脂粉污颜色’,不过是改了眉形,再点上一点点唇脂,风流俏郎君生生变成了顾盼生辉的美娇娘。不必侧目白君也知道她正在看他,一时只恨胭脂不够艳,眉黛不够浓,不能就此将她彻底迷住,迷个神魂颠倒。
不多时两人都收拾妥当,他压着嗓子问她:“你还有事需那太监去办是不是?”
她略作沉吟,点头承认:“是。”
躲在容贤背后远比她亲自现身方便安全,不管怎么说凤阳参赞大小是个官,能量比她大了不知多少。
白休怨嗯了一声,也不过多追问,既然暂时杀不得,那就只有采取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暴力制服。
容贤好色,但不是个莽汉匹夫,本就是有备而来,为了以防万一甚至在腰间别了把短刀,谁曾想进门不过数秒,当头几记膝踢肘击打得他接连后退、应接不暇,短刀还没来得及出鞘,整个人便被制伏在地。他身体残缺,折辱女人时最不喜欢有人听壁脚,丫头婆子们见到他来,自发远远儿的避开了。
“贱人!!”
“我劝中官嘴巴放干净些,”李持盈撑腮坐在上首,虽则手脚冰凉,气势分毫不输,“如此良夜,闹大了中官脸上也不好看。”
身为太监,危急关头只想着往私宅玩女人,到了还被女人反将一军,偷鸡不成蚀把米,传出去人家怎么说?一想到那些愚蠢至极的平头百姓将在茶余饭后拿他的残疾嚼舌根,容贤的脸色愈发扭曲难看:“……你们想要什么?”
竟是个识时务的,李持盈不敢稍有放松,悄悄对白休怨使了个眼色:“我当中官一心为公、夙兴夜寐,方掏心掏肺地为中官出谋划策,怎知你不过一介鼠辈,没那个胆识就罢了,还想着趁人之危、过河拆桥。”
这指的是卸她手枪一节,容贤拿不准这疯娘们儿到底什么意思,十分能屈能伸地陪笑道:“我是鼠辈不假,不敢贪了姑娘们的东西,明日必定原样奉还。”
李九弹了弹指甲:“中官照我说的做了么?”
臭婊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容大人故意停顿一会儿,面露难色:“兹事体大,总得等应天那边定夺。”
“一等二等的,等到前线再也支持不住,克扣军饷的罪名可就掉下来了。”
他不肯再开口,李持盈只好换个问法:“大明被咬开这么一条口子,列国难道一点反应也没有?”
听到这里容贤不禁白了脸色,悚然而惊,此事乃机密中的机密,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知道?难不成南京也有白衣教的人?
“姑娘此话怎讲?”
“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听说不久前襄阳有人自称凤孙,中官细想想吧,眼下皇上刚刚登基,非议缠身,倘或太后决意派兵襄阳,国库还剩下几厘银子能落到咱们南边来?我也是南省人,自是盼着家乡好的。”
当她听说襄阳左近有人打着凤孙的旗号举兵起义,李持盈知道时机到了,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两难之局,她只需再添把柴加把火,就能倒逼朝廷和太后做出取舍,看是选择虚名大义,派兵南下赎救先帝的独子还是彻底撕破脸面,先解决心腹大患小凤孙。
不论怎么选都是输,朱珪这个傀儡皇帝大约很快就做到头了。
一分天涯
一分天涯
容贤重新冷静下来,不管这婊子目的如何,她说的话不错,别人称王朝廷或可装聋作哑,暂缓处置,凤孙冒尖儿北京绝不可能再当缩头乌龟,而京畿地区一共才几万兵马?首先天津卫的水师不会擅动,剩下那些补了东墙就补不上西墙,这会子晚一步,来日被洋人砍头游街的就是他自个儿!
冷汗涔涔而下,自古太监依附着王朝生存,不论谁当皇帝,紫禁城里总得使人不是?外头的洋巴子可不吃这套。传教士案之前他们就在大明各处游荡,看见妓女的小脚要写文章,听说太监净身的事更是了不得,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说我大明罔顾人权,野蛮又落后,那几个多嘴的小太监立时就给处理了,哪怕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干爹每每提及,总是心有余悸——
“二十一张贴加官,贴一张念一声加官晋爵,你干爹我那会儿才一十五岁,亲手把他们送走后连着做了好几宿噩梦。”
从他的脸色李持盈便知这人被自己说动了,胸中始终紧绷着的那根丝弦略一松动,继续幽幽道:“中官是聪明人,聪明人向来很懂进退。”
容大人抬头看她了一眼:“万一到时交不出小吴将军,南京只怕要将我活剐了祭旗。”
这话未免太夸张,他敢在南京守备的眼皮子底下买卖良家女,李持盈不信他没门路、没本事两头斡旋,从中捞一杯羹。“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没有意外呢?实在找不见,只推病死就是,太后和皇上说不定反而要记中官一功。”顿了顿,“眼下不妨先派人去和倭国交涉,‘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们所求是独立,不是变成三姓家奴,大明真的大厦倾倒,一衣带水的他们难道能有好日子过?”
从一个宗主国的附属变成另一个宗主国的附属,区别很大么?但凡现任当权者不是个脑满肠肥的弱智草包,必不会拒绝大明方面的合作。大明要吴子华,倭人希望独立,互惠互利,何乐不为?
“是我小看了姑娘,”原来竟是条美女蛇,对这种聪明且不好掌控的女人,容贤向来是敬而远之,打定主意利用完就立刻灭口,永绝后患,“还得多谢姑娘提点。”。
“先别忙着谢我,”美女蛇似有所感,森森一笑,“我知道中官心内还是信不过我,其实我又何尝信得过中官?为防明儿一早就被杀人灭口,不如大人留个字据,干脆入了我白衣教,今夜我也好安心睡觉。”
她还记得自己的‘白衣教徒’设定,从容贤的表现来看,他对该教唯恐避之不及,虽说尚不清楚具体的入教流程,在这个签字画押也具有法律效益的时代,一张带着私人印鉴、签名和拇指手印的入教申请书怎么想都足够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恶心他,李持盈特意做成了一式两份,双方各留一份。
“如果真的要入教,一般会怎么做?”等人走了,她心神骤然放松,想起咨询知情人士,知情人士卸罢钗环,边摇头边笑着与她科普:“入教须有教众作保,哪里是想入就能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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